162 人無對錯,事有。
“你沒有去過你媽媽家,沒有接觸過你媽媽那方的親戚,難道你不想去看看嗎?從某種意義上,方家也是你的根。方家和司家都是大家族,但是方家相對而言比較開放,他們的生活態度和方式應該能迎合你,司明海,你不是在追求這種張弛有度的相處模式嗎?那就到方家去看看,走走,聯係一下感情,這對你而言,有好處。”
司明海黑亮的眼眸忽然黯淡,他從父親臉上移開目光,精準的抓住司道存話裏的內涵,他唇角彎起弧度,看似輕鬆隨意,卻有一絲苦澀的問道:“爸,您這是在勸我離開司家嗎?”
“不是勸你,是希望你這麽做。知子莫若父,你心裏想什麽,我很清楚。我要告訴你的就是,司家有很多規矩,不僅你看不順眼,家裏很多人也看不慣。可是這麽多年,不也一樣過來了。你可以做鬥士,做你自己的那一部分鬥爭就好。司家人各有各的活法,不需要你來充當救世主。司明海,你從小就是個不服輸的孩子,我這個做父親的向來放任你,我覺得不管教你就是最好的教育方式。你很優秀,可是不可避免的,你也很自我。我作為父親,不可以再置之不理,我覺得你現在已經有點負重了,改變司家不是你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司明海,你不需要為了司家賠上你的人生,你應該去過自己的日子。”
司明海挑著眉,表情疑惑的睜大眼睛,“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首先,我聲明一點,改變司家對我來說不是不服輸,也不是爭一口氣,而是我有必要去這麽做。爸,如果不是當初爺爺拿縵熙酒吧威脅我,我不會回來。現在我好不容易使縵熙酒吧站穩了腳跟,我替媽媽保住了她的心願,您應該為我高興才是,可是您卻來勸我放棄進攻司氏,爸,你知道如果我退一步,我這一年多來的努力全部都會付諸東流。”
司道存說:“那麽你接下來要做什麽?把你爺爺從司氏主席的位置上擠下來,你去當董事會的主席嗎?司明海,一旦你背上這個殼,你一輩子就得為公司盡心盡力,你永遠也別想把這份責任卸下來,到那時候,你自己的生活還要不要了?”
司明海凝著眉,沉穩的說道:“我想我可以平衡生活和工作,我清楚自己要什麽。我知道要拆分司家在司氏的勢力很難,我需要很多時間,但是我相信,我可以。爸,我不會是個逃兵,起碼就讓我去試一下,如果爺爺離開司氏以後,我還是沒辦法讓司氏的運營脫離爺爺的影響,那時我會放棄。盡管失敗了,退位了的爺爺也沒有辦法幹預縵熙酒吧。”
司道存勸不動司明海,他心裏有千言萬語,可是卻不知從何開口。
“你已經鑽牛角尖了,認準了要讓你爺爺離開司氏,司明海,你接收司氏你快樂嗎?你問問自己你想要什麽,而不是為了什麽別的目的,硬性規定自己去做什麽。你無非是怕縵熙酒吧受到株連,所以你要掌握主動權是不是?”
司明海想要什麽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搞清楚,他隻覺得他的不幸和悲哀全部來源於司家,司家的環境和教育束縛了他,身在濃墨一般漆黑壓抑的司家,他的背上已經壓上司家的綱常,隻有打破它,司明海才能逃脫。
“是,我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拿到董事會的主席權,我不想再有人對我指手畫腳,規定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我沒有要毀滅誰,我隻是在自救。司家壓得我喘不過起來,我不希望我的生活裏一直有一朵揮之不散的烏雲。司家就是我的烏雲。爸,我也不想大包大攬,幹預別人的人生。我做的僅僅是拿掉我生活裏礙眼的東西。可能會有人說我大逆不道,但並沒有人規定什麽才是正道,乖順的聽從長輩的安排,像個傀儡一樣的生活,就是正道嗎?抱歉我不這麽認為。況且我並沒有忤逆爺爺,是他幹涉的太多了,我表示抗議不遵從而已。”
司道存認真的聽完,嚴肅的目光中漸漸多了些欣賞。他從沒有傾聽過司明海內心的想法,如今兒子能講出讓他驚訝的話來,雖然反叛,固執。卻讓他重新認識這個麵前已然成人的兒子。
練達的司道存沒有繼續和司明海爭辯孰是孰非,怎麽樣做才是正確的,他隻是豁達的一笑,繼而言深意重的提了一句:“好吧,司明海,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可是,你有沒有認真的思考過,從心裏放下某種東西,才是真正的放下。就像你想讓你爺爺回家頤養天年,你想讓司家撤離司氏,你想把那些你認為沉重的東西統統消滅。這些全部是外物。如果你不曾釋懷,即便你成功了,你心裏還是會感到壓抑。因為你就是司家人,你沒有辦法徹底消弭司家對你的影響。司明海,別讓外物影響了你的內心,不然你會被牽著鼻子走。”
司道存站起身,對著愣神的司明海說:“時間不早了,老陳還在車上,我該回去了。”
我和司明海把司道存送上車,看著車身遠去。司明海回到辦公室,坐到剛才司道存坐過的地方,看著桌上的相冊,回味方才父親說過的話。
我給他端了杯溫牛奶,留下他一個人待在辦公室裏,我想司明海需要靜一靜。
回到閣樓上,我枯坐了一會兒,換了身衣服去洗澡,洗完澡躺在床上,隨便抽了本書消磨時間。書翻了兩頁,我的心不知不覺飄到了司明海身上,他會聽他爸爸的話嗎?以他的強脾氣,似乎很難。不過他大概也迷糊了,他爸雖然平靜,但說出的話很有力量,想不被打動也難。
我不是很了解他們父子的互動,這次深談我多半聽著聽著就不知所雲,當然,我沒辦法理解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麽。盡管不知道司明海做某些事的原因,我倒是會全力支持,不管他做什麽,想什麽,隻要他開心就好,如果他恰巧需要我支持,那麽我將義無反顧的支持他。
一個如此清晰明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人,他身上會散發出堅定篤信的迷人氣質,就是司明海自身的這種魅力讓我深信不疑,跟隨他一條道走到黑。以往都是這樣的,我沒有理由去質疑他。可是偏偏司明海混亂了,他這一亂不要緊,我也跟著一起慌了,當司明海都不曉得自己要什麽的時候,我怎麽能清楚他心裏的想法。
司明海推門進屋,他腦袋上的創口貼掀起一個角,要掉不掉的樣子。離得近了,我看到傷口有一點化膿,血滲到創口貼的邊緣,看起來傷口還會往外流血。
司明海看了看我手裏的書,靠在我腿側坐到床上,他好奇的翻了一下書麵,“你還看經濟管理?”
我一看書麵登時有點愣,呃,我什麽時候把他的書翻出來了。胡謅了一句:“你不是總說我笨,我看看你平時看的書,提高一下智力。”
司明海把書從我手裏抽走,鄭重其事地說:“你還是別看了,看不懂硬要看,你的小腦袋鬧罷工了可怎麽辦。”
“你恢複力氣有精力擠兌我咯?”我爬出被子,翻出藥箱,光著腳跳回床上。夜已至深冬,寒意從我腳踝褲管裏鑽入,有點清寒。
司明海一看我光腳下床就開始皺眉,他四處尋看,沒找到我的拖鞋,看到我快速的溜回被窩裏,忍不住慍怒罵我:“希筱羽,你拖鞋呢?下次你敢給我光著腳下地試試看,我說了你多少次了,你怎麽總也不長記性?一定要到老了,犯腿疼病你就知道後悔了。”
知道會被司明海罵,我乖乖的低著頭,不還一句嘴,我拍了拍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來。
“你拿藥箱幹什麽?”他不情願的挨著我,皺眉頭的樣子像我欠了他一百萬。
我把小鏡子遞給他,司明海看到自己的臉,抿住嘴巴不講話了。
“可能有點疼,你忍一下。”回來就該給他重新處理一下傷口,在宴會上簡簡單單貼了個創口貼,也沒有消毒。結果司道存一來,我也把這事忘到腦後了。
拿著棉棒沾酒精擦他傷口上凝結的小血塊時,司明海悶著聲吸了口涼氣,眼睛倔強的別向一邊。清理完傷口,我給他擦了點消炎藥,貼白膠布時司明海說:“貼少一點,蓋住傷口就行了。”
“知道你愛美,我把膠帶剪細一點,貼個造型給你。”我調侃他。
司明海解釋道:“我不是愛漂亮,貼少點好遮掩,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受了傷。一說還是被爺爺用相框砸的,還不如說我跟人打架。早知道不犧牲賣相了。”
我弄完了,司明海把藥箱放到地上。
“犧牲哪裏都不可以,司明海,你不準有下次,不許你故意受傷。管你要博同情,博寬容,還是為了讓自己心裏好受一點,我都不準你拿自己開玩笑。你聽到了嗎?”
我按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的告訴他。
司明海‘恩’了一聲,轉帶到我身上:“你現在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光著腳丫子在地上亂跑,我是什麽心情了吧。打又打不得,罵你也不長記性,想給你找鞋子穿上,還沒等我找到鞋子,你已經跑完了。”
“我以後不讓你擔心了,我發誓。”
司明海無奈的笑道:“有待觀察。你向來是腦門一熱,衝動派的作風,我也不指望你一下子就變好,知道什麽是對自己好的,能做的。你呀,能稍微收斂一下自己的性子,我已經很欣慰了,小野馬。”
“你不要給我起外號,什麽小野馬,難聽死了。我知道什麽是對自己好的,可是有時候顧不上,先做了再說。我是衝動,可也不全是為了我自己,我一看到你流血了,當然是先幫你把傷口處理一下,不然你希望我冷漠的找到鞋子,穿好了,再去給你拿藥箱嗎?司明海,我的腳丫子跟你的頭比起來,我覺得你的腦袋比較重要。”
“歪理。誰讓你把拖鞋亂放,你沒條理不說,還怪到我身上。你可以養成好的生活習慣,鞋子碼整齊了放好,要穿隨時穿。不耽誤你給我拿藥箱吧。”
“我記住了,我身上的毛病我會改的。謝謝你的指教,司大少爺。”
司明海深邃的眸子鎖住我的臉,他疲累的伸了個懶腰,慢慢湊進我。司明海的雙臂繞到我腰後,他緩緩用力攬住我。寬闊的肩膀架起我的手臂,他的頭貼在我的懷裏,隔著睡衣,司明海身體的溫暖傳到我身上,被他擁著真的很溫暖。
我輕輕的撥弄他的頭發,一下一下梳理,好像按摩那種輕微的力道,順著揉到他寬厚的脊背。
“你怎麽了,很累嗎?”
司明海用鼻音懶懶的回答:“有一點。”
“你想和我說說嗎?你的心事,或者任何事都可以講,沒關係,我會聽。”
司明海擁抱的手臂更用力的環緊,我幾乎要被他抱起來。他膩在我懷裏,不安的搖了搖頭。
“你不想說就算了,沒事。”
司明海鬆了鬆手,他抬頭看我的眼睛,凝視了好一會兒,遲疑的問道:“筱羽,我不知道我現在做得對不對,從前我覺得我做的很對,可是現在我真的不確定了。你覺得呢?”
“你問我你做的事情對不對?還是你問我覺得你對不對?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事情,所以我沒辦法判斷你所做的事,是正確的,或者是錯誤的。如果你問我你對不對,我隻想跟你說,在我眼中,你是對的。因為你想給我幸福,你很有責任感,你讓我覺得你是對的。隻要你人是對的,我不在乎你在做什麽事情,即使將來證明你做錯了事,也沒有關係啊。誰都會有犯錯的時候,關鍵在於你是以什麽心態來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