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歸心似箭
東方明聽了萬分落寞，慢慢不再啜泣，竟發狂笑道：“看來我方家天命如此，連如此神通的仙翁竟也無能為力……”
仙翁勸道：“我與令先尊也算有一麵之緣，如今朝廷各處緝拿你父子二人，不如留在這‘桃源幻境’裏安度餘生如何？隻是你們一旦住下，就萬不能再涉塵世。”
東方明仰頭興歎：“大仇不報，生何以寧，死何以安？！”
仙翁見他如此頗有失望，道：“如今天下已為你方家仇人朱棣所有。朱棣早年做燕王時便已身負絕技，其部下多有武林高手。如今他做了皇帝，大內深宮防備嚴密，更兼錦衣衛掌執侍駕，你一介漁夫微如螻蟻，如之奈何？”
東方明慨然道：“殘元尚未翦滅，三年鏖戰又令天下禍結兵連。眼下聖主生死未卜，國不可一日無君。若那逆賊治國有方，我方中懿可以暫且不計滅族大仇。大不了做個方家的罪人，留萬代罵名而已。但若他昏庸無道，我就算碎身糜軀也定要設法除賊！還有那錦衣衛千戶張安，建文三年時朱棣兩個兒子爭世子位。先嚴借機於叛軍中施離間之計，命張安遞假書信，不料反被那廝背叛。後來他暗中搜集先帝忠臣眷屬名錄用以脅迫暗殺。朱棣篡位後，張安又羅織罪名戕害忠良義士。我方家老小及先嚴八百門生名錄，便是被他搜集密告。此賊不除天人共怒！”說到此東方明悲憤填膺，發指眥裂。隨後他長籲一聲道：“隻盼我兒早日成才，將來尋訪聖主下落，蕩清四海，鏟除奸佞。崎路雖長吾亦能安矣！”東方明慷慨激昂，似把平生之誌全部寄托於兒子。
桃源仙翁因問道：“倘若朱棣坐穩江山保境安民，而朱允炆他日再起爭奪，你又如何打算？”
東方明正容亢色道：“等到那日我當攜小兒共輔聖主以誅國賊！”
桃源仙翁道：“一姓之爭，置萬姓於水火，彼蒼生何辜？”東方明聽了這話心中一怔，頓時語塞。仙翁淡然說道：“世人皆求長生無期，人生實則難逾百年。百年之中十有八九為人棋子，為名利所挾，為情惱所困，為生死所惑，豈不痛哉？”
東方明不禁心中暗讚：“此真乃仙家之言也！”嘴上卻說道：“仙翁所言如醍醐灌頂。但小子自幼習孔孟之道，與先嚴累受國恩，何敢棄忠義而慕逍遙？”
桃源仙翁言道：“你既不願留下，老朽便不勉強。隻是此地雖善，倘若知之者甚多亦將不複存矣。望你從今而後切莫再向旁人提及。”
東方明忙道：“小子謹遵教誨。請仙翁寬心，在下今生注定已是罹禍之身，怎敢再殃及一方淨土？”
桃源仙翁轉而指著東方子墨道：“這孩子骨骼經絡異於常人，於武學上有未易之才，不知今後你可有意令他習武強身？”
東方明回道：“實不敢相瞞，先嚴與小兒取名子墨，便是望他將來飽讀聖賢之書，襟懷筆墨文章，於江山社稷有所作為。我方家幾代尊儒而從未有武官者，小子實不願見他因武廢文。”
桃源仙翁輕歎道：“如此便可惜了。”轉身又吩咐童子：“龍兒，去把玲瓏佩交給那孩子。”童子依言將一塊通體透光的美玉係在東方子墨腰間。恰在此時東方子墨已醒來，兩眼正盯著那女童一時怔楞。女童則眼神清冷。二人目光相對，小子墨移開視線，轉向東方明詢道：“爹爹，這位爺爺是何人？”
東方明見兒子蘇醒終於心安神定，便覺適才自己言語莽撞頗有冒犯，忙攜兒子向桃源仙翁跪道：“墨兒，這是咱們的救命恩人，還不趕快磕頭。”小子墨雖不知其中原委，但聽父親如此吩咐，便連磕了三個響頭拜道：“多謝仙翁爺爺救命之恩，墨兒他日定會相報！”
桃源仙翁笑道：“好孩子，這三個響頭便算作禮數了。玲瓏佩非同小可，今日與你為信物，若他日緣至可憑此物相會一見。”又為東方明指道：“你們若要離開此地，隻需順這道溪水進入一處山洞，再乘木舟從另一端駛出即可。”言罷領著童子轉身便走，頭也不回囑道：“記住，萬不可再對人提起這裏！”待東方明父子叩謝起身，那桃源仙翁和童子早沒了蹤跡。
卻說父子二人按仙翁指引緣溪而行，步入一片夾岸桃林。林中桃花煦色韶光，婉盈華茂，當真世所稀逢，但見：其色不濃不淡，半素半酡，紅粉嬌羞；其姿如思如望，或動或止，顧盼生情；其態似笑似嗔，欲吐還休，玉顏柔媚。密如無幹，繁若無枝；豐葺若朝霞，窈窕似美人；花上有五彩之蝶擷英，芬芳馥鬱；花下有清澄之水滋澤，薄霧氤氳。惠風偶至，落英繽紛，直教人心醉神迷。
勝景雖妙，東方明卻不敢貪戀。二人約行十裏則林盡見山，複行數百步則見峰頂飛泉奔瀉，於落處積水成潭。岸邊橫著一條梭形小舟，上有火炬燧石，剛好容下二人乘坐。潭水盡頭有一處水簾幽洞暗透微光，洞口石壁刻著‘白馬玄光洞天’六個大字。東方明攜兒子登舟，方點燃火炬卻聽小子墨問道：“爹爹，咱們要進山洞麽？”“墨兒，那位仙翁爺爺說咱們從這洞中另一端出去便可回家了。”東方明雖如此解釋，自己卻也半信半疑。
隨即他解下纜繩將小舟緩緩駛入洞口。進到裏麵方知地下有一暗河。二人乘舟順著河流緩緩而下，眼前又是一番瑰麗奇景，但見：穹頂飛石架空，中有乳柱林立。形猶垂筍，狀若熔蠟；直插如劍，蜷曲似雲。兩壁石花橫生，繽紛各異，形態萬千。好似珠露欲滴，又恰如凝水成冰。或氣勢夭矯，如懸泉垂瀑，熠熠生輝；或質色滑潤，若瓊枝玉樹，晶瑩耀目。
東方明見了雖恍若投胎易世一般，卻不耽擱片刻。小舟晃晃悠悠行了良久，忽而水勢變急嘩嘩作響，河道卻約行越闊。俄見四麵八方皆有溪流匯入，聲勢愈發浩大。東方明因以火炬探察，怎奈光亮不及遠處。待他看清情勢，不料前方竟是一道斷崖瀑布。此時待要棄船哪來得及，父子二人頃間便墜入不測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