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章 第十節
「今日馬球賽少主只曉稍稍準備便好,小公子已把一切安排妥當。」錢蓉輕輕為易寯羽盤發,望著鏡中的主子淺笑道,「原以為少主大病一場必會消瘦,卻沒想到少主還胖了些許。」
「胖了嗎?」易寯羽以指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嘟囔道,「還不是因為你們成天給我送吃的。」
「哪裡是因為我們,」青月為易寯羽遞上紫雲露笑道,「明明少主只是愛吃王公子做的美食,我等做的點心少主可是一點都沒有動過。」
「青月膽子愈發大了,」易寯羽以手勻面道,「都敢編排少主了。」
「奴可不敢,」青月笑道,「少主這樣多好看啊,珠圓玉潤不比那消瘦嶙峋美上許多。少主就算只一身月銀騎裝也是傾國之色。」
「若說『傾國之色』……呵,莫過呂昭蘭,」易寯羽放下手中的紫金瓶輕哼道,「不過宋柏之事也算給她了一個教訓,只怕原本的傾國容貌現也只剩病容憔悴了。」
「這個呂大小姐仗著宰相父親、太子妃堂姐總是加害少主,為何少主要對她手下留情?她現在病重正是好時機,不如……」青月附耳道,「奴去了結了她。」
「留著她自有用處,」易寯羽看了看鏡中的自己起身向門外走去,道,「況且我也不屑於對這樣的人動手。」
「小姐,前幾日秦王打發人送來些補品詢問主子病情。」錢蓉跟在易寯羽身側道,「奴沒說旁的,只把您之前交代的曲譜給了前來送禮的小廝。」
「他會那麼好心來看望我?恐怕是看我死沒死,還能不能為他所用吧。」易寯羽淡淡道,「晉恭王可有異動?」
「暫時沒有,只是聽聞他近來常去翠柏軒,似乎喜歡上了一個叫『顏歡』的契兒,頻頻打賞呢。」錢蓉蹙眉道,「翠柏軒以美男優伶為主,其中往來之人多出自朝廷或商界。近來這個顏歡實是出挑,朝中上下砸重金見他一面的人越來越多,聽說連府尹羅大人也去過。可顏歡每次都在屏風後面會客,除了翠柏軒中人,竟無一外人見過他的模樣。少主一向不屑於這種皮肉生意,可我們安插在其中的耳目實在是太少了,要不要奴加派人手去查顏歡的底?」
「不必,」易寯羽看向閣樓外對自己拱手行禮的青鴻,輕笑道,「一個優伶罷了,既然王爺喜歡……去,拿銀子替他贖身,讓他還住翠柏軒,不過從此以後除了易宅中人,不得接客。」
「是,」錢蓉行禮道,「奴即刻去。」
「慢著,」易寯羽走到帶著人皮面具的青鴻身側,看著他與自己相似的面容,笑得意味深長,道,「以易宏的名義替他贖身。」
青鴻的面上略顯驚訝,思忖片刻,終是沒說話。
「是。」錢蓉行禮離去。
易寯羽掂了掂手中的馬鞭看著青鴻笑道:「身子可好些了?今日是我策馬,你在旁邊看著就好。」
「謝少主關懷,小尹照顧的很仔細。」青鴻側身看了看身旁的小尹,也笑道,「已經康復了。」
「小尹倒是勤懇,他做的涼拌脆藕我也很是喜歡。」易寯羽笑著走向後院,從中牽過高大駿銷的墨黑色大宛駒,翻身上馬,一騎絕塵地跑在前,一行人也騎馬跟上。若說易宅的金骨綢車鑲金綴玉已是十足奢華,那這由易寯羽帶領的一隊大宛駒便是傾城之價,惹得一同參賽的眾人艷羨不已。
「哎呀呀,易妹這來自大宛的汗血寶馬神形駿闊、長鬃飛揚,真是漂亮!」肖劭燁也騎馬而來,在朱雀書院門前正迎面遇上易寯羽,拱手笑道,「易兄的馬也是四蹄生風、凜凜可畏!」
「旁人都是『先敬羅衣后敬人』,肖二哥倒是『先敬名駒』。」易寯羽拱手笑道,「二哥這匹獅子驄也是健壯俊美,想來必能在球賽上奪得魁首。」
「我就是來湊數的,」肖劭燁下馬笑道,「你的球技一向精湛,這魁首怕已是囊中之物了,更何況還有易兄助陣呢!」
「按抽籤順序,今日首場是寯羽,我是次場,肖兄是末場,尚且分不出伯仲呢。」青鴻笑道,「對了,小煥怎的沒有跟來呢?他一向喜歡熱鬧的。」
「早就進去侯著他的易姐姐了,正由小廝、武衛陪著呢。」肖劭燁走上前笑道,「我這個幼弟啊,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提『易姐姐』,只要提了這三個字就魔障。」
「小煥還小,將來必有良配。」易寯羽附耳笑道,「有勞二哥哥多說我些壞話,讓小煥早日放棄也好啊。」
「你不是不知道,家慈去的早,你嫂嫂身子不好,在這女眷里,就數你最疼他、溺慣他,偏人又周正,他自然心儀。」三人一同往門裡去,肖劭燁笑道,「再說了,就算是小煥想娶,易兄還能收聘不成。萬事只得請易妹妹多多包涵。」
「肖兄說這話就見外了,我們兩家相交數年,又曾生死互托,怎會有包涵這生分的話。」青鴻笑道,「弟妹近日如何?看你連連出席這熱鬧之所,想必她休養得不錯。」
「多虧妹妹的法子好!從去年起容蒔便不必再吃藥,她還說等下月妹妹生辰隨我一起來賀,好好謝謝你。」肖劭燁拱手揖禮道,「再謝妹妹救我愛妻性命。」
「哥哥這是做什麼,」易寯羽忙扶起他,低聲笑道,「你若當真謝我就當再欠我個人情,等我算好時機找你報償。」
「好了,」青鴻左右看看,淺笑道,「莫說這個了。聽聞今日乃是馬球賽首日比賽,全國十八省同時開場,盛況非凡,連公主和王爺都要親自觀賽呢!我們快進去入座吧。」
浩鵠獨自來到馬棚中,左顧右盼確認四下無人,正於木架旁查找專屬於易寯羽的青漆金佩鞍韉,忽覺得身後有人來,倏地回頭只現燕王和小顏逐漸走近。
「奴拜見燕王殿下。」浩鵠單跪抱拳行禮道。
「我記得你,你叫……浩鵠?對嗎?」趙棣背著手走上前,問道,「你家少主還有不到一個時辰就該上場比賽了,你作為武衛不在近旁伺候來骯髒的馬棚做什麼?」
「回王爺,」浩鵠回稟道,「少主說近日易宅不太平,也不知是誰在暗中搗鬼,不是偷盜就是縱火,所以萬事要奴格外留神。易宅雖不看重這馬球賽得失,但畢竟不可在眾位親貴面前輸了顏面,唯恐有人又暗中對所用馬匹、鞍韉、轡頭做手腳,因而在開場之前奴要再查檢一遍。」
趙棣似乎聽出他言外之意,不禁笑道:「本王也是一樣的心思,所以才在球賽開場前先來為各位檢閱馬匹,也是防著賊人趁機下手。」
「王爺作為今日的監判長真是盡職盡責,」浩鵠表面上雖是恭敬,言語中卻不肯放過,笑道,「這些微末小事隨意派個人來便可,王爺竟然親至!真是……皇恩浩蕩。」
「你說……你來為你家少主檢查,可查好了?」趙棣不怒反笑,「本次球賽以抽籤方式決定與誰對戰,你家少主已定與上官鶴一起對局沈浩然和孟黎,你不前去助威嗎?」
浩鵠乍聽沈浩然之名即是一愣,心想:不是已經把沈浩然排到明日次場嗎?怎會今日與開封石刻世家孟氏庶女孟黎一同出賽?
「王爺說的是,」浩鵠拱手行禮道,「奴告退了。」一語言罷,前去馬場尋易寯羽一行人,卻在矮廊轉角的浩渺閣旁看到重瞳正迎懷慶公主趙栩進門。相隔太遠,浩鵠無法得知幾人言談內容,只得趕去拜見易寯羽。
易寯羽正在看台紫粉紗帳處,看浩鵠匆匆趕來,她拿起面前的茶杯,低聲道:「可好了?」
「未曾,」回稟的浩鵠瞧易寯羽蹙了蹙眉,垂首低聲道,「燕王恰好出現,將小人趕了回來。不過,奴看見懷慶公主去了浩渺閣,是……少主的意思嗎?」
「懷慶公主?」易寯羽聞言一愣,放下手中茶杯道,「她從未見過王公子,怎會才出宮就去見一個陌生人?」
「可要奴前去查探嗎?」青鴻側身問道,「懷慶公主求了皇上恩准,不就是為易宅才前來觀戰的嗎?」
「不必了,我信得過王浩。」易寯羽遙望馬場對面,沈浩然正與孟黎暢聊,易寯羽搖扇輕笑道,「幼稚。」
眾人隨她的目光看去,沈浩然與孟黎於淺青紗帳中調笑著互敬杯盞,又聞易寯羽言語中微怒,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多言。正巧此時肖劭煥跑來,三步並作兩步趕到易寯羽身側。
「羽姐姐,你大病初癒就如此勞累,身子可還吃得消嗎?前幾日,姐姐命人送來的海棠素顏酥和梧桐孔雀糕真是好吃。」肖劭煥挽著易寯羽,一雙烏黑圓眼明眸微閃仿若星辰聚集,他昂首注視她,甜甜笑道,「哥哥還騙我你去散馬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要是喜歡,可以命人去鶴府買,或是我讓人你天天給你送。」易寯羽頭也不回地敷衍道。
肖劭煥看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沈浩然,即知她語中不悅從何處來,輕笑附和道:「鶴府初見沈公子,聽他言語篤定,還以為他對姐姐一往情深。如今卻又同旁人在一處,便可知這一往情深……深幾許。」
「他輕易許諾惹了我家少主,少主冷了他幾日,沒想到這廝竟又攜旁人來此,豈非刻意下了我家少主的臉面?」浩鵠憤憤道,「孟家姑娘不就仗著伯父是江南織造,祖上又是石刻世家,連如今太和殿前的漢白玉石階也是孟家所出……呵,否則,這貴胄雲集的應天何有她一個妾室庶女的位置?即便是她要來,路上也該聽說了沈、易二宅關係,怎會不知深淺地坐在沈家公子身側惹人非議?」
「你們聽聽,好厲害的一張嘴!這些話若是被旁人聽去,還以為易宅與孟府有深仇大怨呢!」易寯羽搖首笑笑,輕嘆道,「沈浩然幫扶孟府多年,與孟三小姐也是熟識,一桌談笑有何不可?他沈浩然也不是我易宅的誰,做什麼,與誰在一處有什麼關係?大庭廣眾,少拿別人家的事說嘴。」
「是!」眾奴齊齊行禮,浩鵠雖氣惱,終不敢多說半句。
「羽姐姐,我和哥哥打了個賭,看這首場馬球賽姐姐能贏多少分。賭注就是給你的生辰禮,姐姐猜猜是什麼?」肖劭煥怕易寯羽生氣迅速換了個話題。
「依著小煥的心思必不會是金玉俗物,也不會是文房四寶,更不會是綾羅綢緞。」青鴻笑道,「能讓小煥這樣得意之物,怕是世間難尋的寶貝吧?」
「宏哥哥笑我,」肖劭煥晃了晃易寯羽的手臂,「羽姐姐你猜猜嘛。」
「小煥能把此物和二哥哥打賭,看來用價不菲,特意在我生辰相送,必是情意滿滿,可拿出賞玩,用於追憶。」易寯羽摸了摸肖劭煥的額發想了想,「是字畫還是樂器?」
「嗯……」肖劭煥猛地搖著頭,噘著嘴嘟囔道,「不許猜了,羽姐姐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