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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章 第二十六節

  「好了,」錢蓉放下手中玉梳,望著鏡中佳人淺笑道,「木槿花髻,小姐可喜歡嗎?」

  「是今年藍顏將軍夫人定的新款髻形嗎?」易寯羽撫著鬢邊淺粉色冰種玉的木槿花簪淺笑道,「淡雅脫俗,很好。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該下朝了,」錢蓉笑得別有深意,「小姐是現在去嗎?」

  「這是自然,上官公子還等著咱們呢。」易寯羽拿起面前的檀木盒子,起身笑道,「命青鴻好好休息,只怕過不多久宮裡那位主子就要來看他了。」

  錢蓉躬身行禮送道:「一切已經打點妥當,小轎在後門等候,小姐放心。」

  身為天下首富,易寯羽出府排場一向奢華,而今天,卻只有浩鵠相隨,兩人靜靜從後門出,素布小轎走街串巷直到「胡府」外才停住。浩鵠還未上前叩門,府中便已有小廝啟門引路。

  關門,落轎,易寯羽穿過不大的庭院一路行至西廂房,終於見到了這位當朝新寵——李惟庸。

  「易少主芳駕,胡某未曾遠迎,真是失禮。」李惟庸拱手笑道,「知曉少主喜愛龍井,我特備桃花露水熱沏,還望少主不棄。」

  「大人勞碌一天,卻還惦記著我,小女子真是心中有愧。」易寯羽隨他進門落座,放下手中木盒笑道,「燕王壽宴上未見到大人,聽聞大人當日因偶然風寒未至,如今看大人的氣色像是大好了。小女子身子孱弱,不堪風寒一日病倒,如今才來看望大人,還請大人贖罪。」

  「少主這是說的哪裡話,」李惟庸拿起茶杯遞到易寯羽手上,淺笑道,「少主嘗嘗,新摘的頭一尖,回甘甚好。」

  易寯羽笑著接過茶杯,打開蓋深深一嗅,淺笑道:「前些日子沈家公子浩然曾到府上探望,贈的也是此茶。」

  李惟庸面上明顯一滯,轉爾笑道:「許是……同買一家吧。」

  「茶葉再貴重,也不過是浮在水中,味盡即去,消散甚快……哎呀,大人才冠天下,小女子怎敢班門弄斧,該打該打。」易寯羽放下茶杯,做樣拍了鬢角兩下,轉頭莞爾一笑,將木盒推到李惟庸手邊徐徐道,「聽聞大人已拜官至左丞,小女子特備薄禮相賀,還請大人笑納。」

  李惟庸淺淺笑道,緩緩打開木盒恍惚瞥見一張折好的房契,不禁低頭淺問:「胡某才疏學淺,怎能要少主的東西?」

  「我本還有事要求大人,大人此言,要小女子還如何開口啊。」易寯羽抽出手帕,撫淚角嘆道,「我本是浮萍,若不倚仗大人,還不知要飄到何處。」

  「你們下去吧,」李惟庸看家奴盡退,輕聲笑道,「不知易少主遇到了何難處?」

  易寯羽側身笑問:「大人博聞廣知,可聽說過江北上官族?」

  李惟庸點頭輕問:「赫赫有名的江北糧王?」

  「是,」易寯羽點頭緩緩說道,「上官公子與家兄乃是生死之交,小女子這次冒昧前來,也是受上官哥哥的囑託。這兩年糧價波動厲害,上官家想另覓出路,便將西北鹽湖、沿海鹽場半數盡收,可這鹽引卻遲遲拿不到,曬好的成鹽也無法賣出。真是急的沒法子,才求到大人門前,求大人可憐。若大人能略施援手,這近郊六進六齣的院子不過是區區之數。」

  李惟庸思忖片刻,蹙眉道:「李某雖是左丞,可一向不過問鹽引鹽稅之事,恐怕不好插手。」

  「大人無需憂心,不過多久,便會有良機,只要大人能在陛下面前勸上兩句此事必成。」易寯羽正襟危坐,淺淺笑道,「大人是左丞,位在百官之上,也隨陛下出生入死,身份尊貴,卻屈身住在這樣的院落中,小女子真替大人感到不值。聽聞府上有位小夫人初有身孕,小夫人千金貴重的身子可要仔細養著,這新宅院四周有大片樟林,到了夏日不僅蟲蟻不近,還涼爽透心、暗香浮動。」

  「哦?」李惟庸抬頭仔細看她側鬢上的發簪,笑道,「前幾日,我聽夫人說,藍將軍的夫人在夢妝軒定了一批粉玉木槿花簪,想來與少主發間無異,當真是美麗精巧、巧奪天工!」

  「大人消息真是靈通,」易寯羽笑道,「藍將軍早年肩骨受了箭傷,這長年修養的靈藥——八寶紫金丹還是上官族所奉呢。大人素來與將軍交好,將軍定是告訴過大人。」

  「原來如此……」李惟庸關上木盒蓋,點頭笑道,「我可沒有應承,此事成與不成只看天意。」

  「何事?小女子此來不過是探望大人,哪有說過什麼事啊。」易寯羽起身行禮道,「天色不早,小女子尚在病中,不便久留,謝大人款待,改日再來看望大人。」

  「聽聞少主病在燕王殿下壽誕前後,宮中有些許閑言片語,少主要當心自己的身子才是。」李惟庸起身回禮道,「少主好走。」

  「多謝大人提點,小女子自當仔細珍重。」易寯羽行禮拜別,坐上轎,拔下發間玉簪,換了牡丹步搖。小轎在夢妝軒後門停下,而她換上月牙錦金紗袍再從前門出時,便被簇擁著坐上青色素錦金軒白馬車中了。

  ……

  「上官兄來的恰巧,上午還是綿雨紛紛,下午便高陽懸空,西湖初春之景盡收眼底。」沈浩然下甲板進船艙看著正臨軒而立的上官鶴笑道,「上官兄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沒什麼,只是你我安享這初春遊船之樂,我卻突然想起來時路上看到的一些破落景象,不由心生悲憫。」上官鶴目視澄清湖水,面上無半分表情,問道,「沈兄可知鹽幫打著劫匪的名號擄劫晟金號鏢銀一事?聽說無辜受傷者甚多,加上前些年被鹽幫打壓的眾多小鹽販,眾人糾葛在一處,形成請願團,一路喊冤,就快走到應天了。」

  「沈宅偏居江南不問江北之事,真是在下孤陋寡聞了。」沈浩然拿起桌上的茶杯遞給上官鶴笑道,「上官兄,上好的雲中翠,荷露所泡,清香怡人。」

  「沈兄的茶園遍布江南,自然再貴重的茶葉也不算什麼。可江北盛產良木,沈宅包攬天下木材生意,怎會不知請願團之事?」上官鶴接過茶杯,輕輕放下,淺嘆道,「聽聞請願團過江后多人感染痢疾,重病不治者不在少數。眼下天氣剛剛轉暖,尚未是蚊蟲滋生之時,這痢疾怎麼來的如此恰巧、如此迅猛?」

  「呵呵,」沈浩然端坐紅木椅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淺笑道,「上官兄當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在下對醫道一竅不通,你問這樣的問題,在下真是無從知曉,無處可解啊。」

  「沈老爺當年可是靠倒賣藥材發家……沈兄真是謙遜。」上官鶴轉身指著窗外不遠處一個小白點淺笑道,「沈公子可知那是什麼?」

  「說來也怪,不僅是那方圓幾里之路,連湖面也被白布遮擋,只聽布簾中儘是錘砸建築之聲,在下並未實際見過其中奧妙。」沈浩然放下手中茶杯,淺笑道,「上官兄自數月前書信來往,在沈家莊定了一批數目驚人的木料后便再無下文,你如今提起此處……難不成,上官兄是在修建新府邸嗎?西湖畔的地皮價近年翻了好幾番,上官族果然是財大氣粗啊。」

  「是上官族買下的,不過不是府邸,酒樓群罷了。就快要完工,屆時沈兄定要賞光來喝一杯。」上官鶴拿起茶杯敬道,「其中幾根合抱的金絲楠柱還多虧了沈兄周全呢!讓我以茶代酒,先謝過沈兄。」

  「上官兄這便是為難在下了,我家『名饌軒』就在你新酒樓湖對面,豈不是同行相爭嗎。」沈浩然起身笑道,「凈是此茶可不夠,船要立刻調頭,上官兄定要帶我一睹為快!」

  「房子尚未修好,若是哪個不長眼的傷了沈公子我可擔待不起。再者說了,」上官鶴拍著他的肩膀說,「今日相聚,我一故友本意同來,已派人去接,馬上就到。沈兄已包下梨園,落座品茗聽戲,我好好再賠罪可否?」

  「上官兄首次下江南,遍邀好友,真是性情中人……」沈浩然湊近調笑道,「是誰家的花魁?」

  「你想到哪裡去了!」上官鶴搖頭笑道,「說起來你與他們許也相識呢!」

  一個青衣小廝門外請命道:「公子,不遠處客船發信號,我們可去接嗎?」

  「說曹操曹操到,可見背後不能說人!」上官鶴起身走上前笑道,「快請快請,令人將提前備好的龍井和大紅袍端上來!」

  沈浩然隨後走出船艙,只見不遠處一葉小舟上果然有兩人人影。他定睛一望,脫口而出道:「羽兒?」

  「你竟稱她『羽兒』?哈哈……」上官鶴大笑不止,「想你還不知這妮子的厲害!」

  「上官兄笑什麼?」沈浩然不解道,「上官兄也與她相識嗎?」

  「我與她相識數年,她最不喜歡旁人稱她『羽兒』,說是聽上去像是契兒,莫名貶了她少主的身份,我們都稱她『易妹』罷了。」上官鶴笑道,「你還是趁早改口為好,免得徒惹她生氣,這妮子發起瘋來可不講理!」

  「是嗎,她從未與我說過……」沈浩然頷首淺淺一笑,又問道,「她身旁那位公子是誰?也是上官兄請來的朋友?」

  「叱吒黑白兩道的『鬼醫』凌霄,也是龍門鏢局和凌家暗器的掌門,你竟不曉得他?」上官鶴站到船舷旁,望著揮手笑的易寯羽也揮手笑道,「他一向行蹤飄忽,也難怪你不認得。」

  「可江湖傳言,凌掌門已年近五十,怎麼可能是這般翩翩少年模樣?」沈浩然蹙眉急問,「難不成鬼醫還懂返老還童之術嗎?」

  「於他而言,返老還童又有何難,」上官鶴回首笑得別有深意,「就連起死人肉白骨、攝人心魄也不在話下,否則何來赫赫『鬼醫』威名?」

  「當真是在下少聞了。」看小舟漸近,沈浩然淺笑上前,本想扶易寯羽上船。可凌霄卻突然牽著她的手施展凌波微步騰空而起,腳尖簌簌輕點水面,短短數步飄然落定。

  「凌哥哥,你下次要是再飛能不能提前知會我,嚇死我了!」易寯羽抱怨地甩開凌霄的手大步走上前點頭笑道,「上官哥哥好!沈公子好!」

  沈公子?平日里不都是稱自己為沈哥哥嗎?這般刻意生疏,難道是怕誰誤會嗎?沈浩然深吸一口氣,但面上仍舊盈盈淺笑,拱手上前,道:「凌公子,久仰大名,幸會!」

  「沈公子?」凌霄並未還禮,闊步上前睥睨淡淡道,「幸會!」

  好大的架子,這般不知理不識趣,想來江湖傳聞年逾五十實在不真!只是羽兒怎會與他相識,又一同前來?沈浩然尷尬地放下手,淺笑不語。

  上官鶴看兩人眼神交匯激烈,又看易寯羽一臉尷尬不言,趕緊上前打岔,笑道:「這麼高的日頭,都站在外面做什麼,來來來,裡面請,裡面早有好茶相待!」

  易寯羽趕緊走在先,昂首不停打量四周,刻意笑道:「上官哥哥,你這船雕梁畫壁、絲簾玉杯好不精緻,費了不少銀子吧?」

  「上官族久居江北,哪裡懂得這些,都是沈公子的眼光好,」上官鶴轉身拱手謝道,「多謝沈公子慷慨。」

  「這船是沈公子贈與的?那我的好好欣賞,你們在這聊吧,我去樓上看看。」易寯羽飲了一口茶轉身便跑上樓去了,獨留三人不語,氣氛凝滯。

  「自六年前一別後凌兄便在江湖銷聲覓跡,近日為何到應天?」上官鶴將茶杯遞到凌霄身前笑道,「臨出門前家父還再三叮囑:當年多虧凌兄妙手仁心,家父才身體康泰,晚年無憂,要我若是見到凌兄定要再三表達謝意。凌兄若是有掣肘之處,上官族義不容辭。」

  「三公子客氣,我近日都住在易宅照料易宏。」凌霄簡而答之。

  「咳咳咳!」咋一聽到凌霄住在易宅,沈浩然竟被茶水嗆咳不止,等呼吸勻凈后,看另外兩人詫異眼光只得兀自窘笑。

  「聽說因鏢銀不少,易兄這回親自押鏢。難道是被匪徒所傷?」上官鶴轉念又問,「易兄雖不會半點功夫,可身旁高手雲集,怎還會受傷?難不成是被伏擊了?」

  「是啊,」凌霄斜視沈浩然淡淡道,「若不是我恰好路過相救,只怕……易宅中人一向為人低調謙和,府中家奴過萬,黑白兩道一向敬而遠之。這次還不知是誰借刀殺人呢。」

  「有凌兄在,加之易少主剛剛喜悅神態,便知易兄正在康復。上官兄,」沈浩然笑道,「不若明日我們過府探望?」

  「明日我……」上官鶴剛開口拒絕,凌霄便起身向船艙外走去,「凌兄,你去哪?」

  「那妮子定是看到什麼好東西不肯挪步,我去瞧瞧。」凌霄頭也不回地敷衍。

  「凌兄……他……一向洒脫!呵呵!」上官鶴看沈浩然面露不悅之色,解釋道,「沈兄莫怪,凌兄本是很好相處的人。只是二十多年前他的髮妻突然離世,性情才變成這樣,他沒有惡意。」

  「鬼醫難道也有不可治?」沈浩然放下手中茶杯起身道,「我也去瞧瞧那妮子。」

  「哎!」上官鶴起身將他按回座位上,「沈兄或許不知,凌兄冷淡的性子偏偏只對易妹遷就包容,所以才對易宅大小事宜處處關心。讓他倆去吧,船馬上靠岸了,我們靜靜喝茶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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