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 第二十五節
「姐姐,沈公子口中的上官鶴就是解牧吧?」易寧扶著易寯羽落座,獨自去關摘星樓一樓的暗格,轉身為她遞上一杯茶,見她喝水點頭不語,「他被上層世族所排斥,又因折本言辭犀利在殿前被皇上怒罵,逼不得已辭官避世。這樣一個毫無未來桀驁破落的寒門學子,姐姐何苦托江北赫赫有名上官族收他為義子,還將江北鹽糧生意交給他管?」
「就是因為他是寒門學子,無依無傍,朝中更是無人敢與之親近,只要我能給他一展才華的機會,他定會死心塌地為我做事。何況江北票號、瓷器有石亮,漕運、鏢局有凌霄,沒有這兩人相幫,他就算再桀驁也翻不起幾尺浪。」易寯羽放下茶杯,拉著易寧的手低下聲音道,「你此次南下可按我的囑託盡數收購米糧?」
「姐姐再三叮囑的,我怎麼敢忘。幾乎是傾盡十八省晟金號之力,不只是米糧,油酒木布、藥石銅鐵,凡是與之相關的我都已經盡數收購,眼下各個艙門都已封滿,姐姐放心吧。」易寧笑道,「江南裝不下的,我都已經拜託漕幫的兄弟日夜不停開船運往江北,想必過些時日,石亮就會親自來向姐姐復命了。」
「凌霄來時就說他在江北看到地里的高粱還未抽芽就已覆上蟲蟻,如今江南雨季提前又如此迅猛,很快江北將顆粒無收而江南卻是汛災不止,糧油布木價格一定會成倍向上增長。」易寯羽起身思量,緩緩說道,「挑個晴好的日子,你獨約上官鶴,告訴他:為了防衛瓦剌和韃靼,皇上預設九邊進行防禦。邊城路遠,後方補給將困難重重,又逢天時不利,一旦軍中因缺糧而亂,邊疆必定不保。你讓他向居庸關、玉門關等邊關要塞售買軍糧,但要當地官衙開具鹽引,賣多少糧食就要多少鹽引;等糧食運到了軍隊,再要一份軍方用鹽鹽引,拿著鹽引去鹽場收鹽,但只收不賣,等待時機。」
「無論百姓用鹽還是朝中、軍方用鹽都早已被鹽幫所管控,姐姐是要積攢力量向鹽幫出手了嗎?」易寧不解的問,「柴米油茶一向被沈家壟斷,姐姐這次為了一舉殲滅鹽幫恐怕會失手傷他,姐姐何不將計劃告知沈公子,有他助力豈不是如虎添翼?」
「沈家脈絡複雜,何況……算了……鹽幫賊子敢下蠱害你,還是先除了他們為快!」易寯羽坐下繼續說道,「此事朝中定要有人為我們說話才好……石亮前些日子不是飛鴿傳書說有一批瓷器被山賊所劫嗎,那就鹽幫擔著此事吧。何況鹽幫一向欺行霸市,隨意抬高鹽價,商界早已憤然不滿!讓那些苦主一路步行,添油加醋給我告到應天來。挑兩個嗓子粗壯的帶頭,一路哭喊,定要鬧得民怨沸騰不可!」
「姐姐為我憤懣憂慮、盡心籌謀,我自是很感動。只是,他們到了應天又該如何?」易寧想一想,道,「以二皇子、三皇子的個性是不會引火上身的,趙棣軍功最盛,眼下最愛避風頭,看來只有太子最合適了。」
「不錯,太子一向標榜自己仁厚愛民,一旦查到了鹽幫,定不會輕輕放過。」易寯羽看著搖曳的燭火淺笑,「應天府尹羅敏芝是太子門生,就讓他們聯名告到那去。」
「鹽幫罪惡滔天,可朝中有不少人收了他們的奉金,只怕太子勢單力薄啊。」易寧心生一計,淺笑道,「我南下時,福建總管陳敏之上報,鹽幫長期擄劫商船、走私黑火,陳已掌握不少相關罪證。不若再扣一個私通倭寇之罪,定叫鹽幫永不翻身!」
「趙棣軍中人緣最廣,若是真有守軍作證坐實此罪,便更好了!」易寯羽點頭笑道,「走私通敵若是都不足以處置他們,就再安排些船……私運兵器,就是萬贖死罪了!」
「姐姐思慮周全,我立刻著手此事。對了,我回來時聽浩鵠說青鴻和浩天遇襲,青鴻還病了,所以拖到現在還沒回來。」易寧看她不慌不忙、淺笑不語便立即明白,玩笑道,「哦……定是姐姐安排的,話說回來,最擔心他們的人該是安慶公主了吧?三年前她私出宮門遇險得姐姐所救便一發不可收的……」
易寯羽起身佯裝怒道:「還敢胡說!我可要動手打人了啊!」
「姐姐就知道打我,我回來得這麼辛苦,姐姐也不問問我好不好!」易寧撇嘴抱怨道,「方才我可是看見了,沈公子穿著跟姐姐一樣的衣衫,戴著跟姐姐一樣的發簪。姐姐還不肯讓沈宅出力,生怕牽連了他們。我不服,我易寧也是玉樹臨風、聰明絕頂,姐姐都沒有跟我穿同款衣服、戴同樣發簪……」
「好了好了,你怎麼出門一趟回來就這麼啰嗦,去去去,天色已晚,早點兒歇著,明兒一早還有事要你忙呢……」正說著,易寯羽打開暗格的門,推搡著把易寧推出了門,「浩鵠,把二公子給我帶回雲嶺閣,省得他在我這碎碎念個沒完。」
「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姐姐這就開始嫌棄我了,從明天開始我也要穿綉杉紋的雲錦,戴竹形的羊脂白玉……」隨著浩鵠強力拉扯,易寧的聲音也漸漸消弭,獨留下淺笑的易寯羽。
伴著淅淅瀝瀝的雨聲,易寯羽悠悠然睜開雙眼卻看見沈浩然閉目正端坐在自己床前。錢蓉見她醒了,趕緊上前奉茶,伺候她漱口。
「怎麼睡到現在才醒?是身子又有不適嗎?」沈浩然伸手撫著易寯羽的額頭,掌下確實有些微熱。他不禁嘆了口氣,緩緩嘆道,「昨日定是強撐著身子陪我去的,是不是?」
「我沒事兒,」易寯羽喝口熱茶,拉過他的手笑道,「你今日不是與上官公子有約嗎?怎麼在此?」
「雨多路滑,他差人說許是下午到,我左右無事,正好來看看你。」見易寯羽坐起身,沈浩然趕緊把榻邊的風袍給她披上,淺笑道,「睡了這麼久餓不餓?我一早就吩咐人燉了血燕玉梨羹,蓉兒說你偏愛酸甜口,我還特地加了些烏梅進去,現下正熱著,要不要吃一些?」
「病中憔悴,我尚未洗漱,更是什麼難看的樣子都被你瞧見了,哪有什麼胃口。」易寯羽嘟嘴笑道,「以後不許這麼早來,我要裝扮好了才准你看。」
「你什麼樣子都好看!」沈浩然捏了捏她的側臉,起身笑道,「那你好好打扮吧,我在樓下等你。」
「算了吧,反正你都不在意,」易寯羽翻身下榻,端坐在桌前拿起勺子遞給沈浩然,調笑道,「可不是什麼人做的東西我都吃,賞你個面子,你喂我吃吧。」
「哈哈哈,」沈浩然接過勺子,無奈的笑道,「你這會可真像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反倒成了府中的長工被你驅之左右。」
「易宅千金可不就是嬌生慣養嗎,哥哥一早就知道了呀,」易寯羽看他打開盅蓋,香甜氣息鋪面而來,淺淺笑道,「是親手做的嗎?」
「我一個公子哥哪會做這種東西,非要我做你才吃嗎?」沈浩然輕輕舀起一勺,遞到易寯羽唇邊,笑道,「張嘴!」
「你都不嘗一下嗎?若是燙了、膩了,我才不要吃!」易寯羽看著沈浩然放下勺子一臉無奈,竟托腮笑道,「我就喜歡看哥哥生氣的樣子,劍眉微蹙,格外英氣。」
「你……」沈浩然搖頭側身笑問錢蓉,「她一向都這麼不講道理么?」
「少主就是道理,奴婢們只是聽吩咐做事罷了。」錢蓉躬身笑道,「日子一長沈公子就知曉了。」
「江湖紛傳,你與易兄伴隨一束紅光降生在少林寺神像懷中,腳心有六瓣蓮花印記,是神子轉生,得之便得天下。現下看來除非傳言屬實,」沈浩然看著易寯羽若有深意地笑道,「否則以你這個刁鑽的個性,是怎麼在商場上游弋而創『鳳羽庄』、『夢妝軒』?」
「天下人皆愛以訛傳訛,傳聞能有幾分可信,」易寯羽拿起勺子舀著羹湯,低頭道,「難不成哥哥是為了得到天下才與我親近、多番縱容我嗎?」
「傳聞不止如此,還有人說你們有通曉未來的本領,凡事佔盡先機,所以才十數年便從分文未有到如今富可敵國。」沈浩然面上雖是笑容,言辭卻以冷淡許多,「不若你告訴我,為何一夜之間江南所有糧油柴茶都被收殆盡,除了易宅有這樣的財力與膽氣,天下間還能有誰做的了此事?」
「原來哥哥來不是送湯羹,而是質疑易宅囤貨自居、企圖強佔本屬於沈宅的市場份額嗎?」易寯羽放下湯勺,大方承認,「是我派人做的,哥哥現在才得到消息未免太晚了。」
「易宅主打票號、布匹、瓷器、脂粉、驛站生意,我沈宅有的是機會,可卻從未沾染,你如今這麼大的動作是意欲何為?」沈浩然徹底冷下臉來,蹙眉問道,「天下之財不可能被一人所佔盡,你有什麼打算為何不能事先告知我?」
「我掌控十八省的生意多年,不論做何事從未需要他人認同許可。我不明白,我只是收購了些不值錢的玩意,哥哥為何就這般信不過我。若真是導致沈宅有何損失,哥哥再來找我算賬不晚。」易寯羽蓋上盅蓋,冷笑道,「這羹還熱,可我身子不爽,蓉兒,送客。」
「是我信不過你,還是你信不過我?」沈浩然起身嘆道,「羽兒,你若真想要什麼大可以告訴我,若我有還會藏著掖著不給嗎?」
「好啊,那我告訴你,我要鹽幫幫主林暉的項上人頭,還有鹽幫手上所有可以操縱鹽市的價碼。你可以給我嗎?」易寯羽垂首眼眸一轉,嘆道,「你知道為什麼我即使病了也不願吃藥嗎?多年前我就是因為吃錯了葯以致如今天氣稍有溽熱便反逆不止、食不知味,寧兒也是被他們暗下蠱毒險些喪命!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沈浩然揮手讓錢蓉離開,扶易寯羽坐下,緩緩道:「你從未告訴我這些,若你開口,我也可以幫你呀。」
「我不想把你卷進來,」易寯羽垂首哽咽道,「王浩當初就是執意為寧兒尋解藥,才命喪懸崖……我不想你也因為我出事……」
「難怪你自責至今……」沈浩然摟過她的肩膀,輕聲問道,「你放心,我不是王浩,我會好好保重自身,也會好好保護你的。」
「鹽幫勢大,我不想拉著你陪易宅冒險。你放心吧,此事我有八成的把握。只是,若我失手傷了沈宅,你可要原諒我。」易寯羽側頭靠在沈浩然的肩上,淺淺笑道,「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萬事不可逞強,」沈浩然輕輕擁住她,笑道,「你只要知道不論什麼時候,我都在,我都可以為你,就好。」
「你為何如此驕縱我?就不怕把我寵的更不講道理了么?」易寯羽低頭看著他腰間系著墨色曇花笑問,「你究竟喜歡我什麼?」
「我不知道……」沈浩然撫著她的鬢髮,輕輕笑道。
「那我一定要在你最愛我的時候死!」易寯羽仰頭笑道,「這樣你就能記住我一輩子,也許還能記到下輩子……」
沈浩然看她笑魘如花,亮若點漆的雙眸認真得不像是開玩笑,低下頭也輕聲笑問道:「若是我忘了呢?若我愛上別的姑娘了呢?若是在你死的時候我才告訴你,我從沒愛過你呢?」
易寯羽被他問的一愣,驚愕的表情倒是逗得沈浩然一笑。沈浩然將她擁入懷中,撫著她的長發,任她靠在自己的肩窩,緩緩說道:「『冬雷震震夏雨雪,山無棱,天地合』,死生不棄,我不會忘的,羽兒也不能忘。」
易寯羽眼淚簌簌而落,滴滴盡數沁在沈浩然肩頭,輕輕道:「浩然娶我好不好?此生來世都只疼我一個好不好?」
「不好,」沈浩然剛說出口就被易寯羽打了手臂一下,看她側過臉故意不理自己,也將臉側過去討好道,「將來有了孩子,我怎麼只疼你一個啊?」
「那我不管,」易寯羽哭嚷得更厲害了,「反正你只能疼我一個。」
「你怎麼這麼霸道啊?」沈浩然以袖替她拭去眼淚,笑顏哄道,「怎麼辦,我也好喜歡你的霸道。」
易寯羽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正巧浩鵠叩門稟報道:「少主,凌公子陪公子回府了,眼下剛到正廳。」
「哥哥回來了?」易寯羽起身去開門,提著裙子跑下樓去,又問道,「他的病好些了嗎?凌公子是誰啊?」
浩鵠跟在其後笑道:「龍門鏢局的掌門、大名鼎鼎的『鬼醫』凌霄啊,也是得他照顧,公子才得平安回府。」
「羽兒,」沈浩然突然叫住她,笑道,「易兄可能不會太想見到我,現下已近午時,我先回沈宅,你好好調養。」
「好,」易寯羽點頭笑道,「蓉兒,送沈公子從側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