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 重遇
中秋節的的第二日靜寂數日的農舍外響起了久遠的馬車嘀嗒聲,車夫搶先下車,俯身打開馬車門,輕輕將車內的男子扶了下來。懷衫從地上抱起恕兒,連忙迎了上去,瑖若看著她隻是淡淡一笑,捏了捏孩子的臉蛋,雙腿艱難地向前挪著,身上的傷並沒如她想象中痊愈。
“這麽困難為何還要來。”她疼惜地說道,眉頭深蹙,騰出一隻手將他緊緊扶住,“這些日子委屈裏了,等一切安排妥當,我就接你進宮。”
“他的病好了吧?”她的聲音有絲猶疑,小心翼翼地,生怕引起他一丁點兒誤會,心裏既然這樣想,那就代表著還沒有放下吧?那種與生俱來融入血液的仇恨若就此消解,也就意味著和過去所有的一切一筆勾銷,她寧願帶著這筆沉重的負擔與他一塊承擔,也不願就此麻醉自己什麽也沒有發生。
她記憶中的瑖若不是這樣的,眉目生動,一顰一笑盡收眼底,是什時候他將所有的一切收進心裏,不論喜悲苦樂。她將頭朝他靠了靠,柔軟的鬢發輕輕摩挲著他薄袖內的臂膀,瑖若側頭挑眉看了她一眼,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表情。
懷衫驀地站直身體,垂下頭,雙頰染上朵朵紅暈,“嗬嗬!”一聲低笑於耳邊縈繞,心裏小鹿亂撞似的,她極其難為情地低頭走著,瞥到了地上相依在一起的模糊修長的影子。
“十六日的月光比十五更有更亮!”那晚瑖若興衝衝提著燈籠帶她走進康玥衫躲避世外的庭院,滿懷歡喜將自己心儀的女子帶給那個自小是坐母親的女子看卻換來她不愛的誓言。自那時起,不在那之前,也許是自遇見的那一刻起,他俏皮的捉弄,恣意的劍法,她最初的高傲,隨後的純真和猶疑,也許這一切一切構成了今天這副畫麵、、、
院子裏很靜,懷衫幫小圓子將瑖若扶在床上做好,待他俯身告退後,她迫不及待地捋他的袖子,胳膊上橫豎斜交的傷痕留下一個個淡淡的痕跡。瑖若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胳臂左後看細看,每一寸肌膚都不肯放過。待確定他在慢慢恢複後,她深吐出一口氣,轉而想起腰間那條致命的切傷,也不顧他溫暖的足夠將人融化的目光,心一橫就抽下了腰間的束帶,一切光潔的肌膚便露了出來。
她將講手放在他的腹部很小小心地摩挲著,瑖若本能地冷哼了一聲,皮膚有些微微的震顫。那兒裂開一條小指粗的傷口,鮮紅的血肉裸露在外麵,夏日天熱極易感染,他在皇宮時,一旦忙完事物,餘下閑暇,就會敷上一層消熱。
今日過來,因不願讓她擔心,才裝住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懷衫低著頭動作停滯了許久,瑖若輕歎一聲輕柔地將她攬入懷裏,懷衫不敢亂動怕牽扯到他身上的傷,她沒有見過他的身體都不知道哪些地方有傷,靜默地將頭靠在肩上,由著幾滴冰涼了的淚珠落在自己的手掌,濕潤一寸肌膚。
兩人依偎了大約半刻鍾,瑖若瞅了眼蠟燭,深歎了口氣,“今兒還得趕回去,時候到了。”
她平靜地離開他的肩,幫他整理好衣裳,瑖若俯身將唇貼在熟睡的孩子額頭上停了半響,低頭看著她深情一吻,有些抱歉和無奈地笑了笑。
懷衫反而給了他一個燦若桃花的笑容,“快走吧,養好傷,不然我不許你再來這兒。”
“嗯!這次一走,可能要更長一段時間不能過來。”
一夜無眠,還是恕兒翻身的動靜使她從發呆中醒過神來,她努力睜開酸脹的雙眼,天外光線明亮,新的一天到來了。
給孩子穿好衣服,她突然想起在在鍾熟城那段日子,吃過早飯和屋外的護衛說一聲,就抱著孩子上街去了。想象著他穿上自己親手做的衣服的樣子,不知為何就覺得滑稽可笑,什麽時候自己也這般小女兒柔情?
她在頭朝街道兩旁張望,一處醒目的招牌在大喇喇的陽光下分外耀眼。“雪繡坊”三字如烈日下的白雪,給人一種清冷舒服的感覺。
不知道雪央那丫頭怎麽樣了?還有濟婦堂裏的那些姐妹,她驀地想起離開那日雪央怪異的表情,“薛懷衫,是你自己打算去皇城的,主人原本打算把你掉往西南的。”
她在心裏自然明白皇城和西南意味著什麽,謝冰展如此安排自有她的目的吧?康瑖若的出現注定了她的計劃不能施行,即使他沒來鍾熟城,她也絕不會任由任何人擺布的。陡然看到三個熟悉的字,“薛海深仇”如重重陰霾蓋在她的心頭,在他們眼裏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不僅未能手刃仇人還甘願成為他的侍妾。在康瑖如那邊,如有一天他們找到謝家一眾人的下落,自己又該如何麵對呢?
她就像是把頭所在殼裏的蝸牛,以為不伸長觸角外界的一切就與自己無關,偶一睜開眼,鋪天蓋地都是慘淡淡的現實,每時每刻不提醒著自己,做個小女人注定隻是個自欺欺人的夢想罷了。
她強打起精神扯了皮布和店裏的姑娘聊了些家常,未曾料想那些臨走前敲定的料子果真在這間店鋪裏出現,不由人不生出一種宛如隔世的感覺。她提著包裹牽著恕兒沿著鋪子緩緩走著,孩子的臉上無處不帶著新鮮,一雙眼又怎能將它看盡。
懷衫低頭笑看了他一眼,他抬起頭,兩支小角辮兒柔順地垂著,“阿娘,要吃那個。”
街道的對麵幾個書生打扮的十一二歲少年你爭我搶地打鬧著,手裏舉著色彩絢麗通透的糖人兒。那肆無忌憚的歡笑,年少無爭的打打鬧鬧,那般美好的時光。
“好,阿娘去給你買。”走到街道的盡頭,轉了個彎在一個小巷口看見了那個頭發花白的老者,破舊的木架子上擺著一排與它極不相稱的新鮮而生機勃勃的糖人兒。
“大伯,給我來個小猴兒。”身後傳來一個女子溫和的聲音,一隻纖纖素手遞過來幾枚同伴,含笑的目光碰到她的臉,了然一笑,飄然而去。
懷衫看著女子的背影愣了愣,還沒等她回過神,那個女子在快要拐角時,忽地轉過頭,她懷裏的孩子正津津有味兒地嗦著甘甜的糖人兒。
“阿娘!阿娘!”恕兒搖了搖她的手,懷衫忙從腰間掏幾個銅板,俯身放在案幾上。老人笑嗬嗬地遞給她一個又大又好看的。待她再次抬起頭時,女子已經不見了像雲般飄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