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治愈
懷衫抱著孩子，腳跟後蹬借著反彈力，淩空而起，落在了離她一丈遠的地方，柳平兒癲狂奮力朝她奔去，懷衫心有準備在她到來之前輕而易舉地奔到了另一個地方，兩人你追我趕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也不知道是誰先停下來的，兩人在濃鬱的夜色掩映下喘著粗氣。
劉大姐早就不見了蹤影，懷衫歇了會兒，搶先開口，聲音輕柔地仿佛一個母親的呢喃，“平兒是嗎？現在天都黑了，你肚子餓了沒有？我們回去吃飯好嗎？如果你乖乖的，我把孩子給你抱好不好？”
柳平兒許是跑累了的緣故，人已經清醒了不少，空氣中靜默地可怕，濃密的夜給兩人披上一層保護傘也平添了一道屏障，漆黑處有壓抑的哭聲傳來，懷衫辨著聲音，緩慢踱到她跟前，摩挲著將孩子貼著她，心卻是懸著的。
平兒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孩子的雙手，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將他埋在懷裏，“我們回去吃飯好嗎？”
懷衫等她情緒平複下來，溫柔地提議。
“嗯！”她點了點頭，兩人攙扶著走近屋子，回到燈火明亮的地方，柳兒的雙眼再也離不開孩子，仔細關注著他的一顰一笑，大多時候恕兒也是用這種目光打量著她，原來半個月的孩子已經感知到了這個懷抱的陌生和不適，看懷衫的目卻充滿信賴。
晚上懷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平兒懷裏，看著兩人相擁著入睡，自己走在離床半丈遠的木椅上，前半夜眼睛一刻也不敢閉，到後半夜聽到孩子均勻的呼吸聲，才帶著警惕淺淺地入睡。
第二日她在第一縷晨光中睜開了眼睛，轉過頭就看見孩子趴在平兒肚子上笑眯眯地看著她，懷衫心裏受到觸動，忍不住想去抱起他，平兒恰好也行了。
此刻她完完全全地清醒了，倒顯得有些害羞，雙手有些笨拙地給孩子穿好衣服，看著懷衫羞澀地笑了笑。
“昨晚睡得好嗎？”懷衫親和地打開了話閘子。
“很好，謝謝林姑娘。”平兒羞赧地說道，有些局促地跟她一塊兒去廚房用早膳。
“我看柳姑娘和恕兒極其投緣，不知您可否做他的幹娘？”
平兒雙目綻放出耀眼的神采，訝異地看了她半響，“林姑娘真的願意我這個不祥之人做恕兒的幹娘麽？”
“我從不是個相信宿命的人。”懷衫笑著將孩子遞給她，看她像對待珍寶似的小心翼翼又滿含柔情地看著她。
隨後的一個月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平兒也逐漸變得開朗，整個人也容光煥發，展示出不一樣的神采。孩子確實是很好的媒介，無辜無害天真童稚，是心靈的橋梁，也是治愈的良藥。
她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每日黃昏門前的遙望，像是在期盼什麽，沉溺其中，自得其樂。
懷衫陪著她看啊了一個月的黃昏，太陽如何沒過樹梢，沉到房子底下，再也看不到，每當這時，平兒就會露出一天中最哀傷絕望的表情，即使恕兒在她的懷裏，也減輕不了半分。
“這落日一定帶給了你不一樣的回憶吧？“懷衫看著她，不由問道。
“以前每到天陽快要落下去的時候，他都會抱著武兒準時敲門回家。然後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圍坐在木桌前吃飯。現在太陽還是那個太陽，天也是那個天，他們卻再也回不來了。”
“那以後我也抱著恕兒每日敲這個門等你開。”
“我知道過去的總是會過去，卻怎麽也放不下去，走不出來。”
“姐姐，你知道嗎？我曾經也如你這般，卻從未享受過一天的夫妻溫情。”她看著平兒笑了笑，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脆弱和哀傷，也許是同病相憐的緣故。
“恕兒的父親原本是我的大仇人，因複仇而接近卻不可抑製地哀傷了他，我想殺了他的父親為父報仇，他卻滅了我全家。您至少有過往五年幸福快樂的生活可以回憶，我的記憶裏麵隻有仇恨和背叛，還有無休無止的追逐和躲藏。相比支之下，您比我幸福。”
“也許正是因為曾經得到過，才難以放下。”平兒看著她笑了笑，她們原本無需太多的語言，就可以猜透彼此的心思，這也是一種緣分。
第二日，懷衫趁平兒不注意，早早抱著恕兒來到大門前，她躲在門前一棵樹後等了半響，估摸著時間輕手輕腳走了出來，背後忽的響起一聲叫喚，“林姑娘麻煩你，讓一讓。”
她這才注意到馬車嘚嘚的聲音，直接駛進院子裏，穿過中堂來到後院。車外匆匆跟著幾個濟婦堂的管事大媽，臉色焦急，顯然是出了什麽大事兒。
看這樣子平兒應該也不會出來了，她急忙跟在身後，到了後院才見幾位五十多歲的女人緩慢地從車廂裏抬出一個人，看長發垂落，應該是個女子，而且是個昏迷不醒的女子。
懷衫跟著她們走進廂房，站近了瞧見女子一身衣服早已經殘破不堪，臉上還帶著血汙看不出麵目，心裏不由一緊，難道她？
女子雙目緊閉，陷入昏迷狀態，大家幫她脫掉髒亂不堪的衣服，洗淨她身上的泥汙，才發現她身上各處受了些皮肉傷，若不是經過一番殘酷的蹂躪，她的身子又怎麽會變成這樣？
懷衫有些不忍地看著床上安睡著的女子，是一張年輕貌美的臉，十七八歲的年紀，應該是個還未出閣的姑娘吧？她雙唇微微並攏著，麵容沉靜地地像進入一場普通的睡眠。不知她醒過來後會是怎樣一番撕心裂肺的慟哭？
也就是在這一刻懷衫明了濟婦堂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它硬生生地拉回那些自暴自棄，心灰意冷的生命，費盡心機幫她們走出傷痛，忘記前塵舊事，麻木而嶄新地開始它自以為不一樣的人生。
隻是沒有人問過那些女子們，她們究竟願不願意接受這一種遺忘和重新塑造？她們是否對織布刺繡，平靜如水的生活感到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