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夜尋
程皓送完太子一行,到側院看懷衫,見她正看著瑖若送的平安玉佩發呆,不禁無聲地走了過來,“我知道這些日子應該太子的到來讓你擔驚受怕,委屈你了。”
“程皓,你知道多少關於我的事情?”她翻身問道。
“你去年春天去的臨水閣,後又入宮做了太子的侍女,你們之間應當非常熟悉吧。”
“還有呢?”她黯然一笑,他知道的不僅僅是這樣吧。
“還有就是今天五月我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突然看見你和宗域在一塊兒。他是二月從益陽進的京,恰逢亂世可能行的比較緩慢,最遲四月份也已經到了。那時前腳皇上在秋褚宮遭遇打量此刻刺殺,沒過幾天謝流碧靜悄悄地發動了宮廷政變,皇城也正是最亂的時刻。”
“你想問我什麽嗎?”懷衫對這樣的審訊已經熟悉至極,顯得極其冷靜,冷靜地近乎冷漠。
“為什麽謝流碧反叛的時候,你卻流落到了人間,而且受傷失憶遇上宗域,且懷有身孕?”
“因為在政變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流碧是我的哥哥,那夜我刺殺皇帝失敗,投身涯月潭被舅舅暗中所救,他將我交給林椴衣,在康玥衫跳樓的那天,他選擇救了康玥衫,我們也因此趁亂失散了。”
“我隨著人流出城在路上遇見宗域被人打劫,拉著他一塊兒跑,不料滾下山坡,醒來時他帶我去神離山靜憩穀治病,出穀進京的路上遇見了你。”
“那麽你肚子裏的孩子究竟是不是宗域的?”他聽完她的敘述,思忖了半響,終於問道。
“你為什麽要這麽問?”她挑了挑眉,心裏一陣陣發冷。
“因為你是我的夫人,我有權知道真相。”
“我們從來都不是夫妻!”她終於從牙縫裏擠出一聲聲冷笑,“我要休息了,你請回吧。”
懷衫沒料到程劍派也不是合適的安身之所,原本不想作過多的隱瞞,隻要時機成熟她會將一切和盤托出,隻是對於程皓,她又能信任他多少?
無親無故,素昧平生,僅僅因為好友臨死前的托付。他做得已經夠好了,在知曉自己真實身份的時候,在很康氏關係密切如斯的情況下,他至少保了她半年平安,保住謝家的人沒有被立刻斬殺。
她應該心懷感激的,在沒有拖累他們之前早些離開。人海茫茫,她突然發現自己毫無安身立命之所。
夜晚懷衫平靜地喝完婢女擺在桌上的滋補湯,穿上厚重的棉襖,將孩子包裹成一團棉球平放在床上,和衣臥在他的身旁。
她命侍女吹熄了油燈,在寂靜的黑夜等了漫長的一個時辰,心裏反複思忖掙紮,終於確定兩個侍女和奶媽都入睡,起身輕輕地點了她們的睡穴,而後收走梳妝台上所有的銀簪,用包裹裹好,留書辭別信一封,抱著孩子退開了房門。
一襲襲的寒風迎麵撲來,她又入室撿了件厚實的衣裳把孩子包好,試著輕身躍起,孩子在她懷裏睡地很安詳。
她在寂靜中感知他平穩微弱的呼吸,在黑暗中打量了院子最後一眼,院子外麵有兩隊家丁輪流守夜。她有些略帶吃力地翻過院牆,朝著屋簷走了一會兒,跳到程府外麵。
此刻整個翼陽城沉睡在漫天飄雪中,昏暗的街道上空無一物,兩旁的譜子都關了等,偶爾有一兩家門前掛兩個打燈籠,火紅的燈光照亮一方夜行人的路。
懷衫將孩子護在身下,在雪夜的屋簷下急匆匆地走著,她對於不辭而別本是一時起心,沒有做足充分的準備,身前與身後,現在更不知道該前往何處。
她連走帶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腿腳酸軟,再也走不動了。她四顧看看,敲想了一戶農家的大門,半響沒有反應,應該是睡熟了。
她又抱著孩子去敲另一家,微弱的燭光從內室點燃,她滿懷喜悅地等待著,看到一張火光掩映下滿臉絡腮胡子的暗黑粗臉,愣了一刻,才擠出一抹匆促的笑。
開門的是個三四十來歲的大漢,見她孤身一人,又抱著孩子,沒等她說什麽,一把將她拉了進去。
“這麽大冷天兒肚子跑了出來,是不是受了夫家的氣?”大漢粗厚的眉毛閃了閃,肥厚的嘴唇一說話就油汪汪的。
“勞煩大哥能夠提供小女子一個露宿之所,過來明早,我即刻帶著孩子離開。”懷衫換了換抱孩子的姿勢,請求道。
“留宿你當然沒問題,隻是你該如何報答我?”大漢說著,將油燈放到桌子上,一步步朝她逼近。
“天寒地凍,一個人睡怪冷的,你就給我暖一晚上的床如何?”他說這話的時候,肚子幾乎已經貼上了她的手。
“難道你沒看出來我是個剛生完孩子的女人?”懷衫後退了一步,抱孩子的手緊了緊。
“那你也寂寞很久了吧?”他說著,雙手就要探上她的身。
“哼!我若如此容易受欺負,也不會在夜裏行路!”她冷笑一聲,雙腳抬起,狠命朝著大漢的肚子就是一踢!
冬天人穿地多,她又趕了老遠的路,那一腳雖用了她很大的力氣,卻像提到一團棉花上,對他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嗬嗬!今日可是你送上門來的!雖然皮相差了點兒,本提不起老爺的興趣,誰知你脾氣還很倔!”他說著,雙手其下,箍住了她懷裏的孩子,用盡地拉扯著。
“你要幹什麽?”懷衫不敢用力,身子朝前傾了傾,孩子受到打擾,嘹亮的哭聲在屋子裏想起。
她立刻後悔了,不該這麽冒冒失失地跑了出來,“大哥!我求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不要求他!”大門被猛烈地踢開,程皓話聲剛落,人就來到她麵前,一掌斜劈向大漢的脖子,一聲脆響,脖子一扭,剛好轉過一雙眼睛驚愕地看著滿麵怒氣的青年男子!
程皓冷峻著一張臉,雙眼如刀,看也沒有看大漢一眼,一手揪住他的手腕,順手一轉,引起哢嚓一聲脆裂。接著是左手手腕斷裂。最後他右腳狠利地踢了兩下,麵前的人就像斷了的木偶,歪歪倒倒地跌在地上,臨死瞳孔瞪裂猶如瞳仁,驚恐駭極。
他做完這一切,雙手沉默地將她和孩子扶住,懷衫全身癱軟無力地歪在了他的懷裏,顫抖著手將孩子埋進她的胸前,讓他吸允母體甘甜的乳汁。
“以後不要這樣了。我答應了要包你們一世平安,絕不會食言。”
他說完,脫下貂裘外衣將她們母子包好,沉穩有力地抱起她,走進飄揚的雪地裏。
“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大。”她將頭埋在他懷裏暗自嘀咕了一句,“你是怎麽發現我出走了?”
“那是我正在書房,聽見了屋頂的聲音一路傳來,想起了你白日的反應和素來的秉性,回側院看了一眼,果然沒人。”
“於是你便追了出來?”
“是!”
“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你該怎麽辦?”他極輕地歎了一聲,為懷裏的女子,心裏不是不氣,不怒,卻一絲一毫也表達不出。
“我不知道,程皓,你知道孩子在 母親心中的分量,為了他的安全,我可以做任何事!”
“他的父親是誰?也許我應該把你們母子送到他身邊。”他雖這樣說著,想起她即將為別人之妻,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到寧願她從來都沒有丈夫才好。
“他早就死了。”
“那就安安心心地呆在程府吧,日後你若不說,我便不問,可好?”程皓說著,微微地低下了頭,雙唇恰好輕輕地挨上了她頭頂柔順的發髻。
她沉默地看著懷裏熟睡的孩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在心裏對他說道,“有朝一日,我會將所有的事都告訴你的,也許說出來就意味著另一場永久的訣別即將到來,但我還不能做一個合格的母親,不能時時刻刻保護孩子和自己的安全,所以需要你的庇佑,程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