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夜探
清婉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時辰,身上才漸漸熱和,醒來已是掌燈時分。
夏瑾瑜得到消息趕來後,便一直守在床沿,午膳都沒用,直等到她醒來,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孩子,你怎麽這麽苦命!”
瑖若在外麵走了一圈,將所有的苦澀傾吐給一個女人之後,帶著滿心的傷感悵惘回到清雅館,見到夏瑾瑜,沒有絲毫情緒地行了個禮,麵坐在一旁呆坐著。
懷衫被圓公公了回來,整個下午和晚上她都有些忐忑,三更時分,隔間的燈還亮著,依然沒有等來他回來的消息。
她和衣臥在床上,回想著白天的一幕,自己用的力氣不大,為什麽就變成這樣來了呢?
第二日早早起床,臉上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眼睛也有些紅腫,她不安地隨圓公公來到清雅館,在內室裏跪下,夏清婉看了她一眼,轉身麵向躺在床上,氣色極差的清婉,“人我已命人帶過來了, 要怎麽處置,你發話吧。”
清婉的目光在她和瑖若之間遊離,穿梭了好長時間,終究盯著在棉被上的蝶戲花圖案上,半響才低聲說道:“臣妾一切都請太子做主。”
瑖若這才將目光轉向她,看來時早已在心裏做好了打算,極其平淡地說出了處罰結果“林懷衫失手將婉側妃推到,使其落入鏡湖,失掉了孩子。雖是意外,還是應該受罰。現在本太子將你終身發配青衣巷,做一名洗衣宮女。不知皇後娘娘對這個結果可否滿意?”
“終身,青衣巷。”夏瑾瑜嘴裏琢磨這兩個詞,臉上已經露出滿意的笑,“如此處置甚好,這樣冒冒失失的丫頭,是該受些懲戒。”
懷衫聽聞處罰結果後,沒有感到悲傷,反而有絲解脫。自進宮見到瑖若的那一刻起,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躲開他,越遠越好。現在這個願景終於實現了,她朝皇後和清婉隆重地磕了三個頭,挺直脊背的時候,才發現眼淚自臉頰滑下,這樣子一定狼狽落魄而難堪。
她胡亂地擦到淚水,“奴婢謝謝太子恩典。”最後朝他行個禮,臉上擠出一個倉促的笑,便被圓公公帶了出去。
小圓子對於這個處罰結果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驚訝,他隻是沉默地走在前麵,將她帶回自己的隔間,“姑娘有一天的時間收拾東西,隻需在太子回來之前離開便可。”
他果然恨上自己,討厭自己了?她這樣想著,忍不住悲從中來,四下無人,終於肆無忌憚地趴在被子上哭了起來,“不,你不能哭!”邊哭著,便責罵,鞭笞著自己,“林懷衫,你不能哭!你不能這麽脆弱!不能!”
她驀地從床上爬起,用手臂狠狠地擦掉臉上的淚水,便收拾起衣物,“你不能哭!即使要哭,以後眼淚也隻能流給自己看!”
她看了狹小的隔間最後一眼,輕輕地掩上門扉,決絕地走出太子 宮,一路由宮女領著,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到達青衣巷,那個最初的地方。
當初那批招進來的宮女大都分配到各宮,留下來的一群人,做著宮中最累、最苦的活。她不怕累和苦,隻要能夠早日報仇,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芸嬤嬤已死,新換的管事李嬤嬤是位個子矮小,膚色蠟黃的中年女子,終日拉著一張臉,一刻不停地在院中各處巡視著,杜絕任何宮女偷懶。
懷衫來後,將東西放進李嬤嬤指定的房間,便挽上袖子開始洗衣服。
雪總算了晴了,積雪鋪了厚厚的一層,青衣巷的宮女便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中,先將衣服用堿灰搓好,然後抬到禦河裏去漂洗。
冬日裏洗的衣物都是厚重的夾襖,夾層的被子,薄毯,懷衫搓完三床夾被,雙手在灰黑的堿水裏泡了一個多時辰,腫地又酸又脹。她用扁擔將衣服挑到禦河邊,灰溜溜的手指剛插進河水,又觸電般地收回。
河水流動沒有結冰,水溫卻比冰塊兒還要冷硬刺骨,她刺探了好一會兒,才將雙手完全沒入河水,仿佛有無數根針紮進皮肉,一陣刺麻,她咬緊牙,將一件夾被沒入河水,用勁搓洗著。
一件夾被洗完,手已完全麻木,沒有任何知覺,她接著漂洗另外幾件,待將所有的衣服洗完,冷月已經爬上樹梢。
院子裏被點燃的火把照亮,將衣服良好,疲憊不堪地回到房間,李嬤嬤緊跟著進來了,“若以後還這麽慢,就不止晚餐,中餐也沒得吃。”
懷衫悶聲不響地點了下頭,關好門,整個身子虛脫般地倒躺在床上,這才找到了一絲踏實可靠的感覺。
冷月從木窗投進,靜默無聲地注視著夜半青衣巷安寧苦勞的一切,突然一個身影遮住了月光,房中也暗淡了不少。
懷衫不知道睡了多久,毫無預兆地醒來,這才發現肚子咕嚕咕嚕亂叫,原世博被餓醒的。
她揉了揉肚子,將睡意也揉到了腦後,隻得無奈地披衣起床,窗外的月光一閃,重新照進房間,“誰在外麵?”
她大喝一聲,已飛步來到門口,打開門,便看見一個高大沉默的影子,他的整個身子在月光的暗影裏,她卻還是辨別了出來,嘭地一聲關上門,反身靠在門上,整顆心還在撲通撲通亂跳。
“一定不是他!這隻是個夢而已。”她如此安慰著自己,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命令,“開門。”
她心裏一驚,果真是他!
心裏老大不情願地打開門,手上執著一盞煤油燈,光光點點映照在他的臉上,更顯出一絲虛幻的飄渺,他進屋,反手關上門,將她抱起,朝木床走去。
“你要幹什麽?”懷衫一手緊緊地拿著燈,避免燈光燒到他的眉毛,一手用力地推著他的胸膛。
“你殺死了我的孩子,我尋仇來了。”他冷聲說著,她的手僵在半空,再也放不下來,眼淚又不爭氣地在眼眶裏打轉,想起中午對自己的承諾,憋了很長時間,才生生將它們憋進肚子裏。
他輕柔地將她放進被窩裏,自己隨後也鑽了進去,與她並排躺著,兩人之間隔著一盞煤油燈,婉約地照耀著整個房間的光景。
“睡吧。”他拿過她手裏的燈,吹熄,隨手放在地上。
“康瑖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頓了頓,艱難地說道。
“我知道,是她,是她不想要這個孩子。”瑖若翻了個身,將她擁在懷裏,聞著她的發香,壓抑了幾天的情緒似乎清減了些,隻是懷裏的人,他也捉摸不透。
女子從來都是世間最難懂的動物。他將所有的柔情給她,為她改掉重重惡習,她卻可以心安理得地不聞不問。
他將所有的醜惡憎惡都開了清婉,同樣,她比他更狠利決絕。與女子鬥,他發現自己從來都是輸家,而且輸得一敗塗地。
“她為什麽不想要這個孩子?”懷衫轉過身,認真地看著他,四目相視,從未離地這麽近,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層幽幽的月光。
“也許,是我對她太殘酷了。”他深歎了口氣,“因為她是夏瑾瑜的侄女,難道我不應該防著她麽?”
“其實他也很苦。”懷衫這才明白圓公公的慨歎,她用手蒙上他的眼睛,“不要想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