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宿醉
瑖若在別處用完晚膳才回到書房,見她把一切收拾地井井有條,很滿意。他鋪開一張很大的宣紙,幾乎站了書桌的一半,讓懷衫在一旁磨墨,他則不時在上麵添上兩筆。
枝條交叉,縱橫交錯,把各種錯亂的文字連在一起,懷衫無意地瞟了一眼,卻什麽也看不懂。
瑖若終於停下了筆,察覺到她的目光,便轉過頭,指著紙上一處空白解釋道,“前些日子朝廷發現征收的糧食驟減,我花了幾天時間弄清楚他們的走向,西南那邊收購的糧食出乎意料的多。這其中應該有什麽隱情。”
她對於這倒不是很上心,卻對那些各門派的名字圖譜很感興趣,瑖若拿出那一疊漫不經心地翻著,“最近皇宮內外都出現了一些怪事,應該和薛籽鑫息息相關,故想從各處望族找到些線索。”
懷衫陡然聽到薛籽鑫的名字,磨墨的手停了下來,眼睛不再看向瑖若,而是盯紙上的空白處,和昨日一樣,停留在了“翼陽謝家”那個地方。
“謝家一直是翼陽的商業大戶,在康寧末期,瑒帝精神式微,薛籽鑫逐漸崛起的時候被皇室欽點成為皇商。
瑒帝歿,父皇登基至今,謝家一直規規矩矩,從沒越矩行事,隻是,瑖若指了指謝平這個名字。
他是謝家的入贅女婿,與當時謝家的獨生小姐成了親,但對於他的來曆,我一無所知。”
“謝平和薛籽鑫隔著兩代,一個遠在西南,一個身處皇城,他們之間也會建立起什麽聯係來麽?”她不以為意地說道。
瑖若皺了皺眉頭,“難道是我的直覺錯了。”
“太子,奴婢給您沏了杯茶。”兩人正在沉思時,錦兒端著兩杯茶上來,她將托盤擱在書桌的一角,雙手捧起一杯茶的時候,袖角不經意地一帶,托盤上的那杯茶便歪倒在了桌子上。
錦兒一驚,忙放了茶杯,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
“你下去。”瑖若一聲喝住她,將被子、蓋子一股腦兒丟進盤子裏,“自己去領二十大板,以後我這兒不需要你了,你還是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吧。”
瑖若說完,目光轉上她,“幫我把桌子收拾幹淨。”
懷衫原本拿著抹布擦紙上的水漬,以免墨汁散開模糊了字跡,聽到他如此說,停住了手,抬頭望著他,“她就做錯了這麽一點小事,就打二十大板?”
椴若平淡地看了她一眼,“宮中本就是個規矩森嚴的地方,我可以對某個人用特例,但不是所有的人,做錯了時,都可以不受罰的。”
他說完,吩咐圓公公給清婉送去一碗安胎藥,便走拉出去,留下懷衫麵對這滿桌的狼藉。
屋外傳來劈裂般的聲音。一、二、三、四,行刑的侍衛在數著數,每一下敲擊卻仿佛震在她身上一樣,她隻得拚命地低著頭,擦著桌上的茶水,撿幹淨每一片茶葉。
做完這一切,她疲憊不堪地吹熄了蠟燭,來到自己的小隔間,燈都沒點,徑自倒在了床上,閉上眼睛。
剛睡著,屋外發出震天的聲響,是門被踢開了,她驚地坐起,除了他,還有誰!卻不知為何,忙拿著一個煤油燈,走到正室,房裏隻有瑖若一人,大門被他緊緊地閉著,懷衫發現胸前一片濕漉漉的,還冒著淡淡的青煙。她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忙將煤油燈放在桌上,去櫃子裏給他拿了件外套和中衣,便上前幫他解衣服。
瑖若閉眼沉默著,任由她將外袍脫下,懷衫這才發現,雪白的絨毛夾襖也沾了一片昏黃。她離他近了些,費力地解開坎夾襖上的紐扣,瑖若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心裏一驚,就要掙脫,這才發現他的身體在輕微地抖著,是因衣服脫了有些涼吧,她如是想著便在他的懷裏待了一刻,才輕柔地拿開他的手,“我幫你把衣服穿上。”
瑖若穿好衣服,麵容冷峻地打開門,“小圓子,給我拿三壇杜康。”他說完,轉身看著她,“你去到廚房看看有什麽下酒菜。”
懷衫行了個禮,走出門,跑了幾步趕上了走在前麵的圓公公,“公公,清雅館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圓子深吸了口氣,“太子和婉側妃吵了一架,“婉側妃將太子送的藥潑到了太子身上,太子一怒之下推了她一下,還有她身後有宮女扶住,不然肚子裏的孩子可就、、、、、、”
“可是他們為什麽要吵架呢?”懷衫知道瑖若應該是後悔和內疚了。
“因為碗側妃說太子送來的根本就不是安胎藥而是打胎藥,即使她生下了孩子,他們之間早已經千瘡百孔,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也是活受累,太子於是打了她一巴掌,她就一手將藥潑在了太子身上。”
酒和菜擺上到桌子上後,瑖若拿起一壇子就朝嘴裏灌,根本就不看桌上的酒杯和菜。
懷衫見狀,搶過他手裏的酒壇子,“你這樣根本就是想把自己灌醉。”
“嗬嗬!對!我就是要把自己灌醉!既然清醒這麽痛苦,倒不如一醉方休來的好!”
他說著拿起另一壇酒,撕掉酒封,大口大口地朝嘴裏灌。
“好!你要醉是吧?我陪你醉就是了。“她說著將壇子舉起,酒一瀉而下,滿滿地一口,艱難地咽下,火辣辣的一片灼熱在嘴裏滿眼,蔓延到胃裏,她滿腦子都是昏昏沉沉地灼熱,臉上想鋪上一層紅碳似的,火紅一片。
瑖若看著她大笑一聲,舉起壇子大口啜飲著,她也毫不示弱,學著他的樣子,酒流進口鼻,她猛地抱住壇子,劇烈地咳起來。
圓公公見狀,輕搖著頭,走出屋子,將門關好,也許有些時候,醉了比醒著要更好過些。他了解他的太子,若不是煩悶到極致,他是不會如此折磨自己的。既然做不了那個陪他醉,陪他痛,陪他哭的人,那就做他最忠實的守護者,無論外麵發生了什麽事,裏麵的人都可以無所顧忌地醉倒天亮。
兩人看著彼此,你一口,我一口,比賽似的喝完看滿滿一壇酒,瑖若站起來,身子有些搖晃地拿起另一壇酒,幹脆地喝了一口,然後遞給她。
懷衫接過酒,咕嚕嚕地灌了一口,整個身子輕飄飄地,仿佛身在夢中,她笑著打了個嗝,把酒壇子給了他。
“你是誰?為什麽和我搶酒喝?”瑖若喝了一口酒,抱著壇子問她。
她才不管這麽多,蠻橫地搶過去,大灌了一口,才笑嘻嘻地說道:“我沒有搶你的酒,我是陪你喝的。”
三壇酒被兩人喝光了,瑖若望著桌麵上一片淩亂,忍不住悲從中來,毫無預兆地哭了出來,“你為什麽騙我,不對我說實話。”
懷衫看著他淚流滿麵地樣子,覺得很好玩兒,搖搖晃晃地將凳子挨著他放好,一雙手胡亂擦著他臉上的淚,“我沒有偏你呀。”
“你就是騙我,你根本就不愛我是不是?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愛我。”瑖若說著,歪倒在她懷裏哭了起來。
“不。我是愛你的啊!”懷衫捧起他的頭,咯咯直笑,“雖然、、”她打了個嗝,繼續說道,“雖然他讓我不要愛上你,可我就是愛你啊。”兩人抱著哭了好一會兒,一切都那麽美好,坦誠相待,透出彼此心底最明確的想法。
“那你是誰?”瑖若目光迷離都看著她,握住她的雙手,摩挲了一會兒,又捧起她的臉,仔細的辨別著,投射到眼裏的影像確實顛倒模糊的,在心裏卻一直是那個清晰生動的眉眼,“我也愛你嗬!”
懷衫推開他的手,皺了皺眉,“不,我不愛你了,我困了,我要去睡覺,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她說著,從椅子上站起,目光搖到不遠處的床,跌跌撞撞地朝它走去。
“嗬嗬,那我也要去,明天還要上早朝。”他說著,緊跟在她後麵站起,手裏拉著她腰間的一根帶子,“你帶著我走,這樣我們兩個都不會迷路了。”
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住了,她推開椅子,繼續朝前麵走去,“噗通!”兩人之間的帶子斷裂,他摔倒在了椅子上。
“嗬嗬!“她回頭,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哈哈哈哈大笑。
一切都仿佛在夢中,似的這正是一個夢,她不斷這樣對自己說著,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她緊閉著雙眼,這隻是個夢,她一次有一次地告誡著自己,直到屋中恢複一片寂靜,無邊的寂靜仿佛一片汪洋的大海,沉默深沉地將她濃濃包圍,愈來愈不安的情緒淹沒了意誌,腦海裏一次次告誡自己不要醒來,她還是睜開了眼睛。
寬闊的大床一片淩亂,帳子上的流蘇也長短不一地垂著。
“姑娘醒了。”懷衫這才發現,床的兩邊各立著一位宮女,她有些欲哭無淚,鼓起很大勇氣才掀起了薄毯的一角,整個世界,就是在那一刻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