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來年春天

  臨近年底，單位的事情越來越多，該收尾的收尾，該總結的總結。王建春白天在單位忙，晚上回去以後還要到醫院去看看。


  哪天去得晚了，母親就要問建春怎麽沒來。這麽一來，他跟徐子怡很少碰麵，吵架的機會都少了。真不知道幸運還是悲哀。


  組織辦的人把村幹部的工資測算出來了，王建春一頁一頁翻看下來，越來越覺得有些問題，特別是對真心實意幹工作，而且取得很大成效的村幹部，不能完全在工資體係中表現出來。


  “把組織辦主任林寧找來。”


  ……


  “王書記你找我？”


  “你把村幹部考核辦法找給我看看？”


  上青坪村幹部的工資構成主要分成三個部分：人口工資、幹齡工資和效益工資。


  人口工資是按人口計算的，幹齡工資就是“工齡”工資，效益工資是體現工作的重要方麵。但是各村與各村情況不盡相同，隻體現一般性工作，而對具有突出貢獻的，則很難反映出來。


  王建春讓林寧寫了一份簡單的工資構成分析報告，並提出了一些建議。


  林寧是個大專畢業生，很年輕，剛剛26歲，比王建春還要小，但經驗還算豐富，第二天一上班，就把分析報告給了王建春。


  王建春仔細端詳——嗯，很詳盡，很有見解。他用讚許的目光看著林寧，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見。


  “林寧，等等跟我去見胡書記。”


  王建春知道，找出得力的好苗子，就必須給他們與領導接觸的機會。直接傾聽領導的意見，比自己當“二傳手”，更有利於人才的成長。秦永好那種故意打壓新人的家夥，是他最鄙視的。


  胡天佑對他們提出的意見很是讚同，再讓他們測算一下工資水平，不能相差太多，中國人向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三個人正討論，王建春的手機響了，是醫院的，他心裏著急，果斷摁斷了。


  胡天佑說了很多，對他分管的工作讚揚聲不斷，要求也不斷。他和林寧一邊聽一邊回答，一邊記錄。一個小時以後，匯報才算結束。


  出了胡天佑辦公室，王建春趕緊給醫院打過電話去。


  接電話的是大哥。


  “媽在鬧騰，非要出院回家，我勸不住了。”王建國一個勁兒地抹眼淚，剛才還犯了一次心絞痛。


  把工作安排給了林寧，又跑到胡天佑那裏去請假。胡天佑看著王建春有些消瘦的臉，道：“自己多注意身體，多勸勸大媽，還是在醫院多住些日子，你去看，有事打電話。”


  “嗯，替老人家謝謝胡書記的關心。”


  開車奔馳在醫院的路上，王建春心裏很苦。想著想著，默默地掉下了眼淚。這淚，是為何而流呢？人哪，每天都在掙紮，雖然掙紮得很無奈，但各種各樣的事情，必須得麵對。


  果不其然，他一進病房的門，就聽母親在哭訴。王建國不知所措地站在病床前，護士也在旁邊幫著勸解。


  “媽，怎麽了？”


  看到王建春進來，老太太停了下來，用手背抹著眼淚：“我得回家，我得去看看你爹，建國，你跟建春說說，你爹病了，不愛吃東西，我得回去看看，呼……咳……你快說啊！咳咳！”老太太一邊說，一邊喘成一團哀求著兒子們。


  “媽，你讓我們怎麽辦哪！”


  “是啊，大媽，您病得這麽重，不能出院的。”護士也在旁邊勸道。

  “你就讓我回去吧，我沒事兒，你爹不習慣你姐照顧，我回去，你爹就好了。”


  聽著母親的哭訴，王建春好像看到了兩隻鳥兒，互相依偎，互相依靠，互相扶持，一隻鳥兒出去覓食了，好長時間沒有飛回來，守在窩邊的那隻鳥兒羽毛漸漸脫落，最後在等待中逝去了生命。


  王建春問王建國道：“媽，你讓我們說什麽呢？哥，爹到底是什麽情況？”


  “媽剛住院那兩天，爹吃飯什麽的還可以，就是老是問幾號了。這幾天，爹不愛吃東西了。總是讓我們幫他翻身，麵對著牆。”


  王建春知道父親是想母親了。一個在家，一個在醫院，互相惦記著，已經習慣了彼此的相守，時間長了，難免憋屈。


  “哥，那你看怎麽辦才好呢？媽這病在醫院裏當然比在家裏好。可如果媽老是這樣，老是惦記著爹，這病好得慢不說，爹那邊也是一樣啊。”一對老夫妻，非要以這種方式天各一方。


  思念是最折磨人的，對老兩口來說，也不例外。


  “要不，就依了媽吧。總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爹跟個孤燕兒似的，一直盼著媽回去，這兩天我晚上陪著爹，他總是唉聲歎氣的。”王建國猶豫道。


  “跟我姐他們商量商量吧，如果媽出院，我就回不去了，隻能一時回去，就更拖累你和小五兒了。”


  “好吧，你給你姐他們打個電話，說說這情況。”王建國同意了。


  王建春出去打電話的空檔，王建國給母親倒了一杯水，囑咐道：“媽，我們哥幾個商量一下，你別著急。回家了，你什麽活兒都不許幹，隻能陪我爹說說話。千萬不能累著。你得聽醫生的，醫生說你什麽也不能幹，千萬不能硬挺著。”


  老太太聞言抹幹了臉上的淚，嘴角微微彎曲，臉上的溝壑舒展開來，稍稍露出點笑意。也不知是否在慶幸自己的抗爭有了結果。


  王建春打完電話，回來告訴王建國，那姐仨讓他們倆作主，她們沒什麽意見。


  “大哥，這樣，先把今天的液輸完了，然後我辦出院手續。出院以後，我就把你們送回去。不過，醫院等同意才能出院，如果醫院說什麽都不同意，媽，你再怎麽惦記我爹，也不行。”


  “嗯，成！媽，你聽著了吧？讓你出院，出院以後得聽我們的話，不能老是想著這個活兒那個活兒的。”


  順利辦完了出院手續，王建春找來了一輛輪椅，把母親抱到輪椅上，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是自己的兒子抱，也覺得不得勁兒。


  “我自己走就行了，不用，不用。”


  “媽，醫生說了，不讓你走，你是心髒病，一走就得犯。”王建春不容老太太再說什麽，像抱小孩一樣兒把母親抱在懷裏。高大的他，抱著花白頭發的母親，看到的人都會側目，羨慕老太太的福份。


  母親第一次坐兒子的車，到車裏後，一邊喘氣，一邊四處摸，四處看，像是見了新玩具的小孩兒。“建春，這就是你的汽車啊？”


  “是啊，媽，第一次坐吧。”看著母親笑滋滋的樣子，王建春心裏突然生出愧疚。坐到母親旁邊，拉起她粗糙的手，“媽，等你身體好了，來年春天，我拉著你，四處去轉轉。”


  老太太笑得沒了眼睛：“嗯，好！好！到時候你爹也去，就這樣靠著，他能行。我們倆老東西得了你的濟啦。哎呀，真好，真好！”


  （寫到這兒時，忽然想哭。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