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白駒一世
嘶,劍尖劃過地麵的聲音在幽幽的皇宮內回蕩著。
燕王麵無表情看著那門戶下一個人慢慢走上來,看著那個人走到自己的跟前。眉宇軒昂,似藏納一團真龍之氣,而自己與之相比,更如一個下位者。
“你是誰?”
許久,燕王終究開口了。
“司空第四子,司空易。”
“司空易?”燕王雙目茫然,“可真是想不到啊,都說司空大子勇武,二子聰穎,三子稟異,四子平庸。
我懼怕司空氏,就殺了司空澈三個兒子,可沒想到會死在你手裏。
是所有人都低估你了,真龍不出淵,出淵震八方。我死有餘辜。”
司空易冷笑,手中的三尺青鋒蒼白劍芒一縱而逝……
大周周王被殺,年幼太子上位,諸侯分割了這國度的疆土,占地為王。
誰都沒想到大周先於最為動蕩不安的大燕先一步消亡。
而大燕也改朝換代,被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輩拿了天下,國號劃為空,自封真君。
大寧因與大周一戰,元氣大傷,閉鎖國門百年。
……
在拿了天下三日後。
司空易係上白綾,獨自一人將錢老頭埋在了一處風水寶地。
“錢老頭,我終究還是狠下心謀了這天下。
可惜,我再也喝不到你的酒了,普天之下再也沒有地方可以收容我這個可憐人了。”
他對著錢老頭的墓深深磕了十八個頭,十八之數,乃是結緣的十八年。
……
滄海桑田,時過境遷。
司空氏執掌天下後,慕容軍取代燕軍。
在真君上位第五年,大周散國被大雲一統,但是大雲太過脆弱,僅僅立國三個月,就被慕容軍以摧枯拉朽之勢,不費吹灰之力殺入帝都,慘遭吞並。
真君上位十年。
大寧地勢易守難攻,司空易親自披掛上陣坐鎮邊疆,大空由慕容芊芊接管。
十年間,兩國一直僵持,大空死傷無數。
司空易借著一個雨夜,以火油將大寧邊疆燒出一個缺口,奪下城池,占據城關,並以這城關向四方擴張。
真君上位十五年。
大寧亡,天下一統。
……
晃晃幾十年,和白駒過隙一樣匆匆流逝。
兩鬢斑白的司空易走在燕朝老帝都,身邊隨從著慕容的護衛。
“皇上,禦史大人已經將所有的史書編排完成。”
“照我的意思辦了嗎?”
司空易淡淡道。
“已按照您的意思,但是臣不懂,為何將太祖歸入燕史?”
作為親信,他沒有顧忌的問。
司空易歎了一聲:“父親是一世的忠義之人,而我不過是謀天下的賊人。他應為燕史,而我應入空誌。”
他沒有再回答,眼神裏露出了滄桑之色。
在日月宗的山巔上,王天明與一女子下著棋。
女子雖年已四十,可容顏仍見年少時的英姿,其身上更多了一股歲月的風華之美。
“宗主,你輸了。”
女子道。
王天明持子愣神片刻,隨後哈哈一笑搖搖頭。
“和陛下久了,連下棋都像他了,你第一次贏我,說吧,有什麽要求。”
慕容芊芊微微一笑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麽當年幫司空易,而不是燕氏亦或者長孫氏。”
“就這個?”
“這是我第一個問題。”
王天明回應:“陛下十七歲尋我,站在日月山腳下,那時的天有龍虎之相,此乃帝象。我寧願幫一個毛頭小子,也不想幫一個氣數已盡的燕氏和一個目光短淺的長孫。”
“周王是你殺的嗎,你是怎樣如此輕而易舉的進入大周帝都?”
王天明嘴角揚起道:“不過是最簡單的調虎離山之計罷了。
大周進軍大燕已然軍力僅剩一半,而那一日,大周海有大霧,陛下所訓練的漁民打著漁火,敲著鼓在海邊徘徊故作聲勢,你也清楚,帝都兵力本就不足,現在出現如此多的敵軍,周王勢必要保帝都,無論來臨的是誰。
可是如此一來,他抵禦了一切外敵,內部太過於空虛。
那些將士怎麽攔得住我,我答應他進入帝都逼著貪生怕死的周王簽下進攻大寧的聖旨,在他宣讀後將其抹殺,順便將所有的王族血脈中能勝任王位的抹除幹淨。隻留下幾個小小的幼帝。
由此,大寧也因大周軍襲擊元氣大傷,短時間內不會出兵。
周王朝成了一旁散沙。空王朝有了喘息的時間,等候慕容軍徹底成立,那時差不多大周的諸侯分出高下了。此時陛下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一舉拿下大雲。
再後來的大寧,陛下故意與之周旋了很久,看似一直敗勢,實則等待時機,以及讓大寧掉以輕心。那一天恰逢大雨順風順水,火油不會被雨所滅,更會被風雨被衝入了城關各處,那一戰,慕容軍無一傷亡高捷。
而後的事情你應該都知曉了。”
聽完王天明一番話,慕容芊芊吐了一口長氣,滿是震撼,這得揣度了多少人心與天時地利,方才能一石三鳥。
“不知皇後還有何問題?”
“多謝宗主,我已知曉了。”她站在日月山望著這浩大河山喃喃自語。
“有的人沉醉於黑白子,而你已經不滿於黑白子,將這天地做了你的棋盤……”
……
司空易站在老後院的石桌邊上,桃花和往年一樣盛開,而這裏隻剩下他一人。
“月霜,給我倒酒。”
“怎麽這麽磨蹭,月……”
他舉著酒杯,欲言又止。
那一日的漁火後,月霜已經不在。
一晃而過已是十五年。
“月霜啊月霜,你這丫頭怎麽如此可以這麽狠心。
也對,離開好。
誰讓我如此心狠呢。”
他對著四周一敬酒,像是看見一道倩影站在其身前等候著他。
“少爺,就不能喝多了,老爺會怪罪。”
“月霜……”
桃花雨落了一地,不曾被歲月更迭。
再往後長達幾十年的歲月,大空締造空前盛大的太平盛世。而司空易守著燕都的桃花林守了幾十年。
慕容芊芊問他為什麽。
他隻是笑笑。
“我不喜這天下,隻喜這桃花林。我守得住天下,卻守不住這桃花林。”
……
真君第五十年。
司空易躺在床上,白發蒼蒼,眉宇已無年少的龍虎之氣。雙目無神的望著,枯木老皮的肌膚布滿全身。
“陛下。”
慕容芊芊緊握著他的手,這個倔強的女人很少見的流下了眼淚。
“芊芊,我……我答應你的……做到了,你嫁我,我佑你慕容家……千年無憂。”
“司空易,你這混賬!”
她倒在其懷裏。
司空易怔怔看著,眼前一切好像變得模糊,所有的往事浮現在腦海。
……
“少爺,文墨四道為何四道。”
“文墨有五道,怎為四道?”
“是哪五道?”
“琴棋書畫。”
“還有一個呢?”
“卿。”
“我看是胡說八道。”
……
“少爺,如果燕氏明義,給一個太平盛世,你會如何?”
“扶之,助之。有賊寇,殺之,有硝煙,平之。”
“你現在如何想呢?”
“取而代之,還你一個太平盛世。”
……
“少爺,我像什麽人?”
“美人,佳人,楚楚動人。”
“那我呢?”
“奸人,小人,賊人,亂世之人。”
“你可真是好生大膽。
我。
是個孤家寡人”
……
“月霜,備一份重金去慕容府。”
“為何?”
“我要娶慕容大小姐。”
“為何?”
“不為何。”
……
“朝臣無賢主,君王無心腹。”
“這就是你謀天下的原因嗎?”
……
“月霜。”司空易的眼皮越來越重,好像看見猶如初春一般美好的女子站在他的病榻前,為其蓋上被子,還叫著他少爺,而不是陛下。
“朝臣無賢主,君王無心腹。我不願你做我的朝臣,也不願你做我的心腹。你永遠是我的丫鬟,我……我還是那個少爺……”
他沉沉睡去,和上一世一樣睡得很安逸。
……
在桃花林中,一掃墓之人提著籃子緩緩走到開國君王墓碑前,她摘下鬥篷,對著司空易的墓碑灑下一片片花瓣。
“你為何離開他幾十年。”
不知什麽時候,慕容芊芊出現在其身後。
“我沒有離開少爺,少爺有了天下,有了皇後,有了他想要的所有。”
“你不知道他找了你幾十年嗎?”
“我知曉,這幾十年每一天都都知曉,我在很遠的地方看著他,這樣他永遠找不到我了。”
老嫗撫摸著墓碑,手在顫抖著。
“皇後,能允我一件事嗎?”
“何事?”
“我死後,把我也埋在這裏,這樣興許下輩子還可以繼續伺候少爺,希望那時候是一個太平盛世,而他還是少爺,不是陛下。”
桃花落下,園林寂靜無聲。
許久慕容芊芊閉上眼睛。
“允。”
……
大空後世已經不得知曉,無論戰亂亦或是太平也與這段紅塵往事無關,它淹沒在歲月這條河裏,淡忘在世人的茶後之談中。
好像是隔世之夢,沉沉睡著,醒來或許已經記不得,隻記得似曾相識有過的一點美好。
而那靈魂漂流在漫無邊際玄妙時空,將自己的往生永遠的留下,明明沒有彼岸,卻依舊執著的向著所謂的彼岸靠近著。
一切似輪回,沒有止境的交接,像春雨中老木發出嫩芽,老人抱著哇哇大哭的新生孩子,釀酒的人喝下幾十年的沉澱,再重新填入未來的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