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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往事回溯

  淑妃這身子骨是一日比一日的憔悴支離了,這令楚皇很是著急,卻偏又沒得一個法子!他除了更為悉心的去照料媛箐之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做些什麽。


  但幾日之後,楚皇卻是連陪伴媛箐都再也做不到了。因為隻要楚皇駕臨愆情軒去,媛箐便會擺出一副令他十分不安的姿態,這姿態倒不是冷冰冰,但卻令他極是百爪撓心,說不出是因了什麽。


  總之媛箐是在向楚皇多多少少的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我不願意看到你。


  為了使愛妃不再繼續牽動急氣,他決定留給媛箐若許自己的私人空間,等他們彼此之間都平靜一陣之後,他再去見她。


  既然不知道該如何將這生活繼續,那麽不妨就把這一切全部都交給時間,由時間來將深深淺淺的傷口漸次舔舐、漸次消泯,以此作為最好的良藥,不緩不急,卻最穩妥。


  但楚皇卻錯了……


  入夜之後的大楚國都很是美麗,兆京其實是一座不夜的城池,長街曲巷之間白日裏隱在天光中的烈烈酒旗、曲曲絲竹,在這暮色四合、萬燈俱染的時刻,便都一通喧喧咄咄的鬧了個徹夜通宵一片醉媚!

  但相比之中,那素來為民間百姓所仰望、所尊崇與豔羨的大楚皇宮,其實卻是這入夜之後最為潦草、也最為哀傷的地方!


  這裏隻有浩浩蕩蕩迂回不止的肆夜天風,以其至為濃烈的肅殺勢頭不斷撕扯著看似繁華鼎盛的宏偉帝宮城闕,化為一張野獸悉張的血腥大口,將這困在其中的一切性靈俱數一口氣的吞入到其中去,連困獸之鬥都再做不得!


  這裏沒有民間那份燈籠花火滋潤浸染之中的軟媚繁華,沒有喧囂熱鬧的人叢、更沒有笑語歡顏;有的隻是這無盡的惆悵,這無邊無涯茫無痕跡的徹骨入髓的寂寞……


  媛箐的身子分明已經支離萎頓非常了,但這種虧空感反倒刺激著她絲絲縷縷的敏感神經,從而讓她這精神頭反倒變得大好了起來。


  她抬手招了個宮人進來,扶著自己踱步走到窗前,複在一繡墩處落座,凝起眸子隔過一層綽約的窗紙去向昏黑的遠方眺望。


  這夜可當真是清索而寂寥的,居然連一絲星光火燭的影子都瞧不到。媛箐這目之所及除了一片如若死去的黑暗之外,自然是什麽都沒有了……


  “唉。”她有些無趣,頓然頷首幽幽的歎息了一句,卻懶懶散散的不願再起身挪步,幹脆以手支額斜斜的倚著窗戶棱子空洞了目光、對著這沉如墨的夜色發起了呆。


  不由想起幼時在宮外,那個時候碧溪還陪在自己的身邊。姐妹兩個大抵都沒有早睡的習慣,特別是在火燒火燎的熏熏夏夜,那氣候悶悶的使人發燥,更是令她們這一對姐妹即便已經十分困倦、也依舊不願安寢了去。


  她們便會相約而至院中步月,秉燭徐徐的抬步夜遊,肩並著肩一並賞看那灑了漫天、渙散點綴了整個昆侖的辰星溶溶的散發出暖色的光波,將這夜之蕭條清索驅散不見,隻剩下一派入目入心的朗然之感。


  那個時候,她們大抵是不會覺的這夜色有多寂寞的。一則是在宮外,宮外的天空從來開闊,宮外的氣息從來自由自在,內心往往會覺開懷;二則是她們二人還都陪在彼此身邊,回首凝眸時身邊還有著彼此,那麽又怎麽會覺的寂寞呢?


  可後來家道生變,自打她二人進了宮之後,對著頭頂這一片被紅牆琉璃瓦分割出的一小塊兒一小塊兒寂寞昏沉的天幕,媛箐再也找不回了當初宮外時那份自由、更別提怎樣的朗然開闊。


  這是命途,這是不可更迭的命途,無關乎對錯。但她又總也會忍不住的去想,若是當初她們可以選擇,她與妹妹還會不會選擇進宮?


  依然還是會的吧!畢竟父王不在了,整個王府也就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她們姐妹兩個沒有了任何倚靠,不進宮又能如何呢?

  還記得當初堪堪進宮時,同樣是父王的女兒,但是妹妹碧溪被封為郡主,而她這個庶出的姐姐卻被安排了一個執事女官的身份放在妹妹身邊伺候。即便姐妹之間情誼再真摯、再親昵,那個時候的她還是會有著那樣的不甘心呐……她的生母就是碧溪母親身邊的侍女,在誕下她之後又以一死來向王妃謝罪。而眼下自己又要去服侍那王妃的女兒,這究竟是陷入到了怎樣一個怪圈之中,她如何能夠不恨不氣!


  謝罪?倒委實是可笑的,這又是謝的哪門子罪,謝的是什麽罪?嗬,一個巴掌拍不響,若是那王妃有些手段可以全全然留住父王的心,那麽退一步講就算是母親她鑽了王妃的空子,父王又怎麽會落入母親織就下的溫柔的圈套裏就此就範?

  其實對於生母的死因,媛箐這若許年來就沒有停止過懷疑。若真如王妃所說,是母親起了不該有的歪心、意欲攀附上父王的高枝而從侍婢晉升為藩王府的主子,那母親誕下自己之後便是有了父王的血脈,便是如願以償了,又怎麽會再巴巴的跑到王妃的屋子裏去什麽以死謝罪?她傻麽?難道她費盡心思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最後給自己尋一個去死的理由?委實可笑!

  媛箐懷疑,母親是著了那王妃的道,母妃是讓王妃給害死的……隻有這一點是說的通的不是麽!

  但是這其中,她這個女兒是何其的無辜……可是因了母親的緣故,因了那跋扈的王妃將母親生前一通“狐媚惡行”的大肆渲染與構畫,致使她這個所謂的郡主從一出生起,便背負上了一重十分為眾人所不恥的“下賤”身份,府內眾人沒有一個將她媛箐看順眼過,王妃更是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從沒有一刻對她動過半點兒的惻隱之心、更別說憐惜之意了!便是她的生身父親都對她冷漠如斯,即便不至於如王妃那般裏外看她不順眼,至少也沒有哪一刻是把她看得順眼了過!


  媛箐就是在這樣一個近乎於人人唾棄、人人不恥的環境氛圍裏慢慢長大,隨之一並如影隨形的還有她不曾被歲月風霜磨滅絲毫的壞名聲。


  但這曲折的困苦路途隻造就了她寡淡的性格,卻絲毫沒有磨滅掉她如花一般嬌嫩、似柳一般婀娜風情的美貌與氣韻。她漸次出落成一位悅眼悅心的美人兒,於是漸漸的,便也不乏有等閑之人跟著扼腕連連,都道著這麽一個舉世無雙的玲瓏佳人,奈何就生成了一個賤人的女兒!若她如碧溪郡主一樣,也是王爺與正妃的嫡出子嗣,那麽必然會是被王爺奉為掌上珠、心頭寶的!便是日後也一定可以覓得一個稱心如意的得意郡馬!


  掌上明珠、心頭摯寶?嗬……這些都是為她媛箐所不恥的,她從來就沒有在乎過這些,也從來就沒有羨慕過、看重過這些。


  對於這些個無緣無故便將她棄之一隅連看一眼都覺嫌棄的人,她也著實不願被他們奉為什麽珠玉珍饈、香料奇花,她覺的惡心!

  不過在這之中,在媛箐婷婷嫋嫋成長若斯的這整十數年的歲月之中,碧溪對於媛箐卻從來就是一個美麗的意外……


  媛箐曾幾度認定,妹妹帛碧溪該是上天賜予她的一件禮物,必然的。


  碧溪是王妃的嫡出女兒,且也是王妃唯一的女兒。因著這麽一層先天而來的身份,致使她一出生起便是帶著一身的光環、承載著無數道豔羨的神光。她可謂是天之嬌女,可謂是大楚國至為幸福的一位藩王郡主。


  媛箐是被人素來唾棄與不恥,而碧溪卻是被人素來如眾星捧月一般的舉著、捧著、盡情嗬護著的。


  這等的身份與這等雲泥之別、根本莫可一比的待遇,使得這兩個年齡僅一歲之差的女孩兒,看似這一生都不會有怎般親昵的交集。


  但緣份這等事情就是很奇怪,這位上天的寵兒碧溪郡主素來不屑旁人的迎合、看低他人的抬舉,卻隻對身份低微、叫人輕賤且不屑的姐姐碧溪敬重非常、且嗬護備至!


  若是沒有碧溪一次又一次的將媛箐加以護持,媛箐當真不敢想像自己這若許年來都是怎麽走過來的!若是沒有碧溪的存在,若是碧溪不是這般與她親昵的性子,那麽興許她根本就挨不到進宮,早在藩王府裏時便指不定被誰給作弄死了!

  上天將碧溪送給了她,讓這個乖順的妹妹一次次的幫她助她,並最終將自己這一條命都給了她。


  她的命很好,向來很好,在最困苦的一段時間有碧溪的幫扶,後又在最寂寥寡歡的一段時間得到了楚皇這個一國最尊貴的男人的全部的愛……但這到底是命太好、還是太不好?若她不曾有所得到,就不會有所失去,就不會有記掛、就不會生憂怖!

  每一抹陽光篩灑大地,便總會隨之而來滋長出一抹不可避免的陰霾暗嵐。任何福報都是阻礙遁世而出的牽絆,從來相輔相成,從來沒有完全的得心得意。


  若是繞到這一個“因果”上麵,藩王妃當日暗中害死了媛箐的生母,時今她的女兒碧溪又為那被害死的女人的女兒媛箐而死,這算不算也是一場注定要還報的因果?

  但碧溪如媛箐一樣是無辜的,且這麽多年來同心同德的盡力相護,碧溪又哪裏有這樣的義務所做一切全都要去為了姐姐?

  橫豎,還是她媛箐虧欠了碧溪,且這虧欠太多,太多了……


  蕭蕭夜風順著窗棱縫隙灌溉入了內室,媛箐頭痛欲裂、心燥若火,就這麽趴著倚著一道窄窄的窗棱,也不知是在什麽時候,就此悠悠然熟睡過去,神緒麻木、沒了什麽精準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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