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皇後獻毒策
澹台皇後抬手退了這一殿宮人,拉了帛宸往屏風後的繡墩上落座,適才頷首沉了聲色:“你說的都是真的?”一顆心已然“噗通噗通”起伏的劇烈。
即便這位大楚的國母一直都是以一副淑德而賢良的姿態現於人前,但現下這一張嬌嬌的麵孔還是沒能忍住起了不可遏的一絲驚惶,旋又喚起水波蕩跌漣漪般的憂怖來,往昔那戴著的一張淡然處世的麵具再也不能維係。
方才長子帛宸急匆匆來到鳳儀宮見自己的母親,神色焦灼、步韻紊亂。看得皇後不由微微收攏了柳眉,原以為是兒子自己出了什麽應付不來的急事兒,卻不想帛宸連行禮都給忽略了去,直勾勾走到母後身邊附耳一陣輕語。
言語簡明幹練,卻字字句句扣在澹台皇後原本還算鬆弛有度的心弦上,撥弄的她原本已經沉默了若許年的心海再一次氤氳生波,曆曆往事猝不及防就此跟著帶了起來,是於塵埃裏錚地躥動而起!叫她原本以為已經死去的舊事這一時驟然複活,樁樁件件全然都帶著不可忽略與猛烈報複的強勁勢頭……
“千真萬確!”帛宸亦壓低聲音一頷首,“兒臣與母後是最貼心的,還能誆騙母後不成?”兩道眉峰倏然聚攏,死死的糾葛一處、猶如生鐵鑄就般的,“原本就是一次偶然的端倪顯現,當即便喚起了兒臣那記憶深處的熟悉感,免不了警覺的很……榮錦王的管家居然會吹奏姨母的《念嬌奴》,這!”他緩口氣,先前那話一句一頓卻吐得極其迅捷。
澹台皇後扣在一側小幾上的豆蔻纖手又甫一抖!這一抖間不覺就撞倒了幾麵兒上置著的孔雀青瓷瓶。瓶內一枝才堪堪采擷下來的帶露的紅玫瑰順勢一傾,花枝滑落在桌麵兒上的同時剛好被神誌錯亂的皇後無意中觸到。尖銳的花刺紮破了她纖長的玉指,殷紅色血珠子頃然便泛湧出來,“滴滴嗒嗒”的接連流淌成一道道細柔的暗紅色水波……
“母後!”帛宸見狀一驚,忙探身過去欲看母親指尖的新傷。
可現下澹台皇後的心思又豈是在這裏?她根本顧及不得手指間這小小的痕跡,隻順勢取了袖內錦帕把手指一拂拭:“那榮錦王知道這一出麽?”啟口對帛宸焦灼灼又道。
帛宸也便止了動向,心裏明白母親的不得安然,複皺眉且忖度著:“兒臣也不確定。”看起來那管家與帛清的關係似乎頗好,至於管家有沒有同他家王爺說些什麽,這委實就不得而知了。
聞了如此答複,皇後那繃緊的心弦權且鬆弛了些微,可接連便帶起更甚一重的沒個著落。無論帛清知道與否、知道多少,這麽個管家距離她如此之近,便怎麽說都是個大隱患。若是她沒有瞧出、不曾知曉還好,現下她既然已經起了懷疑,那麽這根芒刺若不拔出,便是注定多留他一刻都是寢食難安的。
“唉……”幾不可聞的歎息流轉於皇後唇齒,澹台氏微微側目,抬手將那傾倒了的花瓶與玫瑰重新收整了放好,聲息坦緩而憂傷,“母後這一輩子,隻做過一件惡事,就是對你姨母。”指尖傷痕與沁涼瓶身相一碰觸的關口,適才甫地驚覺到一陣刺刺的疼。她神誌一緊,下意識趕忙離了青花瓷瓶。
帛宸識眼色的幫著母親把那花瓶挪回原處,聽聞如許,複展顏搖了搖首:“那也是姨母她負您在先。若不是她引誘父……”
“住口!”被皇後橫聲打斷。
也意識到了是自己的失言,帛宸忙緘默了聲息不再多話。
一來二去間澹台皇後適才又把那懸起的心往下壓了壓,順勢將心頭亂緒平了幾平,啟口雖一歎煢然,卻又於這其中牽帶出了半點釋然:“橫豎是我做了絕……但時事如斯,縱是現在本宮又能如何抉擇?”複聲息一頓,轉目往兒子麵上一定格,“你怎麽覺得?”口吻沉下,頓顯隱然的決斷之意。
方才帛宸見母後在煢歎,原本想著如何去安慰她,誰知她竟平複的這般迅速。他自然懂得母後所問的“怎麽覺得”並不是在問他如何看待當年之事,而是關乎現下之事的忖量如何。
帛宸斂息逼仄:“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了任何差池。這攸關母後。”複一抬目,眉心急促更盛,“更是不能讓父皇給聽了風聲!”甫地念起什麽,忙又道,“兒臣已經派人前去打聽過了,那榮錦王府的管家名喚‘江炎’,與榮錦王意外結識,一見如故之下歸於府中委以管家之職,始至如今已有五年。”既然江炎之事已然令他起了懷疑,則自然是要探聽的清楚一些。即便隻是懷疑而已,即便還尚不清楚江炎會有些什麽意圖、什麽舉措,但正如他方才所說,這攸關母後,攸關母後自然也就攸關他漢王最直接的利益,自然是不得不防備!
皇後兀沉了一張麵目,旋挑眉沉聲:“拿個由頭除掉榮王的管家……”也不多話,如此發命的順勢。
“嗯。”帛宸頷首,心下也就是這麽想著的,“可因了父皇對四弟的袒護,要動四弟的人隻怕是不大容易。”如此皺眉,“兒臣此次過來,也是想跟母後討了周全之法的。”
皇後一漠:“再周全的法子也易生枝節。”
“那母後的意思,是要那管家暗地裏消失?”帛宸思量著又問。
澹台皇後搖首淺淺:“那管家是榮錦王的人,那麽即便是消失了、是活亦或是死也都是榮錦王的人。”轉目顧向兒子,“到時候四皇子他把這事兒鬧到你父皇那裏,以你父皇對他的重視與偏愛程度則必然會派人詳查,萬一查到我們這裏反倒是生了許多是非!”複一歎息,“不然母後也不會要你擇個由頭匡他進來了。”
帛宸又有些微不解:“可是母後,任何由頭在父皇那裏,隻怕都抵不過四弟的一句話……”不往下說,誰也明白。是啊,任何由頭放在楚皇帛睿那裏,旦有對榮錦王的涉及,帛睿都會壓製下去。特別又是在這麽個立儲的節骨眼兒上,隻怕到時候不僅沒能動了那管家,反倒更惹了父皇對他帛宸的厭惡!
“那宗正祠不是你監管著麽?”皇後美目流盼,極輕幽的一句,“辦起事來,你可以先斬後奏的。”
僅此一句,帛宸登地了然!
又見澹台皇後眉心聚攏,發著狠的仄了語氣森森然道:“太子之位一直都不曾落實,皇上心裏可是想著為那四皇子謀事。倒不如借此由頭,一並的把四皇子也匡進局裏,把這躊躇未決的大事兒做個一錘定音!”也省卻了,心下裏千百糾結與一日日一夜夜的反側輾轉、寢食難安!
她且言且語,蕪雜的心口在這一刻有了莫名的填充,又似陡然升空而起了一種凜冽的戾氣。裹於素青色絹帕裏的手已不覺握成了拳。三兩滴浸出帕子的血痕已由最初時新鮮的殷紅而變成了偏暗的玄紅,這顏色連同皇後此刻麵上強自維係、又很快被心念情念湮沒無痕的那點兒賢良風範一樣的使人發瘮!
帛宸自然會意在心,也不多話,抬目遞了個會意的眼神於了母後,複起身做禮離開。
隨著帛宸一陣足步聲的漸次杳遠不聞,澹台皇後一個人呆呆的把身子往後靠了一靠,亦沒有喚方才被遣退的宮人進來服侍。
她隻把自己獨留在有些蒼緩的如潮往事追憶裏,眼見穿堂風起,翻飛簾幕被一層層徐徐撩撥而起,一時這大鑲大滾的華麗帝宮景深入在目裏便隻剩下滿目瘡痍。
寂寂心事無法寥寥,而十餘年前便掀起的那個引子、那造下的孽早已成了固守而既定的業,已然沒了它法,這個孽,還得繼續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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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清從來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被人給這麽堂而皇之的“請”到了宗正祠去!且連帶著管家江炎一齊牽累。
至了宗正祠卻沒有見到監管這裏的大哥帛宸,而是直接由了主事官員二話不說就給下了地牢關押起來。
帛清他可是堂堂的皇子,楚皇金口玉言欽封的“榮錦王”!莫說得著無與倫比的榮寵,即便是最平常的皇子也不能夠受到這等不明不白的“禮遇”!他心口疑惑並著焦慮一疊並起,擺出王爺架子連震懾帶恐嚇的才算是洞悉了些微的囫圇。
原是有人告他榮錦王以開設醫官義診為名,其實是借此為由頭,暗地裏收取周遭店鋪的地頭費!
此般行徑當真是滑稽可笑的很!連禍水東引都算不上,分明就是有意的憑白陷害栽贓!還收受地頭費……這哪裏是他榮錦王能夠做得出的?
江炎是與帛清關在一處的,還好,這裏當差的差役們似乎多少還是顧念著帛清親王的身份,把這地牢打掃的倒也算平整幹淨。
相比起帛清的又氣又無奈,江炎則明顯沉穩許多。他背身靠著一捆蓬亂且昆黃的枯草,一雙明目沉了如許思潮,神緒兜轉,那懷散思隨了事態的剖析而顯愈發的高遠……
當下之事隻有兩種可能性,其一便是帛宸為了太子之位而故意為難帛清。
但若是這般,則顯得很是不明智了,因為這事兒即便是一時的隱而不報,皇上也遲早會知道的。榮錦王在皇上心裏是個什麽樣的地位,大楚國誰人不清楚?帛宸也隻會自討個沒趣兒、且召了父皇的嫌厭罷了!
況且若是這般,隻關押一個帛清也就是了,又為何還特意強調要一並收押身為管家的自己?
如是看來,便隻有第二種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