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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一旅一生

  才剛說了這事兒是絕對不能讓殊兒知道的!還沒轉臉呢現下這當事人就已經站在了這裏……字字句句,更是沒有半分遺漏的給她聽在了耳裏去!

  殊兒她是什麽時候過來了?她在這裏站了多久?她聽到了多少又有多少是不知道的?競風無法判斷,此刻也登地就與雲離一樣直勾勾的僵定住!


  時局如涉水,半點不由人一早那些美好的設想如約行走,真相從來直白且殘酷。競風與雲離根本無法想象當殊兒得知這一幹纏連事態後,她會是一種怎樣的反應、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剛烈如她,有心氣如她,她素把體麵看得比什麽都重!卻……


  晌午後的光波很柔和,不遺餘力的兜頭罩在麵上也不會覺得有多刺灼。殊兒隻是安靜的倚著門邊兒雕花的門棱,半晌都默默然沒有言語,一張素白的麵孔被這有些稀薄的秋陽照耀的更加若了金紙。


  她不出聲息,絕美的眉目不能因了心緒繁重而拖垮的身體就做弄的少去半點兒美好,但往昔那一懷明媚的光暈此刻卻無法在眉梢眼角間顯現了。她身子因倚著門棱而顯得失了重心,整個人孱弱無力,故而更覺一種與這肮髒厚重的俗世軟紅間不可尋不可覓的美,那是一種魔雲幻霧餐露食英的美,仙子一般……


  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她的世界就這樣在一瞬間覆了天地!


  人各有命,福禍無門、為人自惹,這個道理心裏明白,卻終還是因披了這麽副血肉之軀、處在這麽個迷亂渾濁的娑婆遺憾世間,便到底還是做不得真正的超脫與淡然。


  失卻了愛人、後又失卻了太子妃的地位……當初殊兒狠心放棄了與帛逸之間這段無果的纏連,卻是奪得了太子妃的鳳冠與楚皇的賞識,彼時她還在思量自己所得是否得不償失,誰知道此刻便連這所謂的“償”都被世事的翻雲覆雨手與人心的叵測,而無情的收了回去,她是真真正正的,什麽都沒有了!

  嗬……


  想苦笑,牽一牽唇角,卻發現無力強持。因為心空了,再做不得半點反應,真真是變得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


  “三妹,你……你什麽時候過來的?”經久的沉默將周匝氣氛在潛移默化間變得尷尬,競風先雲離一步反應過來,起身走到殊兒跟前,牽了一笑,麵上尷尬難掩。


  殊兒抬眸並未接口,那軟軟的波光繆轉著落到了競風手中一卷刺目的明黃上。


  競風順那目光一顧,登地嚇住!才後知後覺的將那明黃聖旨慌亂的往袖口裏塞。又因太急促,故塞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塞進去,卻還堪堪露著明黃一角在外。他心急如焚,抬目對殊兒遮掩樣的笑笑。


  雲離這個時候也已經迎殊兒走過來,又三兩步擋在競風身前,強持笑顏啟口言話:“殊兒,我才要去找你呢,你怎麽……怎麽,自己出來了?”這氛圍實在太尷尬,雲離當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極好的把這尷尬氛圍遮掩過去,於是隻好傻傻的笑,笑的自己都嫌鄙夷。


  殊兒還是這麽一副麵若靜水的表情。


  競風與雲離的用心她自然明白,方才競風同雲離講起太子妃的欽點被楚皇廢除一事,不多不少,堪堪的,她剛好走到了門邊……不僅楚皇廢除了她的準太子妃之位,接連競風所講楚皇對於她這個人的那些不堪的評判,她也都具無遺漏的一字一句聽得清楚!

  真可笑,自己小心翼翼維係了整整十六年的美名,苦心苦意百般輾轉卻避無可避的苦痛,都隨著楚皇的這一席評斷而一夕之間全盤否定!那麽,她這美名又是維係給誰看,那份苦心智又是為了什麽?

  天也空、地也空,縱然是自己再怎樣努力做到最好、努力掙得一個遠播的美名維係了身份,到底經由不得世人一動舌根的黃泉沉溺、一牽眼瞼的自以為眼見為實的假象遮迷!當真是好不可笑嗬!

  心念疊生,殊兒麵著眼前的雲離,目光忽地有些惝恍。但整個人平靜的不合時宜:“沒關係,我……我還好。”她聲息虛弱,艱難的吐口,一語才落就身子一軟向一旁栽去。


  幸在雲離眼疾手快的忙把她扶住。


  “三妹,你先去休息,先養好身子了再說!”競風三兩步跨到殊兒身邊扶住她,目光愛憐寵溺而又不忍,聲息隱隱作痛,“這些日子你太累了,你需要好好兒休息……等你身體恢複了些,那些事兒,什麽其實都不是事兒!”這話口不對心的意味很重。殊兒被楚皇點為太子妃卻又廢除,還是以那般不堪的理由而廢除,即便她本來無辜,隻怕不明真相的眾數人也都不會那麽想。一位女子清白而忠貞的名節日後若想再修複,隻怕會很難。


  另一方麵,如此一個名聲染汙的女子,晉陽老宅裏那一幹對族長之位虎視眈眈的族人隻怕也會以此說事,要求罷免了殊兒的族長之位,於族中另覓新賢。


  競風早想到了這一層,其實他覺得若殊兒辭了族長之位倒也是好事兒,這樣她就不會再有那麽多本不該她這年景承擔的壓力了!但若殊兒不做這個族長,族長大位競風是必然要拿到手的。權且不說大位傳於嫡子乃是爹爹的心願,就當前這麽個形勢來看,若是競風不當族長,無論是誰接替了這族長大位,隻怕都會對殊兒發難!


  他為兄長,為三妹一母同胞的胞兄,自然有這份責任來護佑妹妹的周全。


  “我真的沒事兒。”殊兒柔柔的一嗓子將競風的思緒喚了回來,便見她黛眉微垂,複轉首對雲離盈盈一笑,“我好困倦,好想出去看看這兆京的金秋景致……或許走走散散了,就不會再這麽慵懶困倦了……”停了一停,展顏揚起一抹如流雲徐風的蒙著輕霧的笑,“雲離姐,陪我到街上去走走吧!”玉指攀了攀雲離的柔荑,輕輕的,沁著刺骨的涼,很是使不上力氣。


  “這……”雲璃眉心緊鎖,唇兮囁嚅。


  “走吧!”殊兒又道,邊回身抬步徑自行在前麵往院子裏走。


  她的足步逶迤冶冶恍若涉水,每行一步便向兩邊曳了一曳,叫人觸目心驚,生怕她一個不穩便實實的跌倒在地上去。不像是在走路,倒像是踏著一縷風、騰著一片雲。


  雲離心下一急,下意識轉目去看了眼競風。


  競風目光深沉,在殊兒身上極迅捷的流轉了一圈後,回目示意雲離跟上去。他想,總在閨房裏憋著悶著,終歸是要鬱鬱寡歡的,倒不如出去散散心,說不定心境會覺得開闊一些!

  雲離會意,忙行步匆匆的追著殊兒跟了上去。


  。


  若是每一個人都當真可以有先知先覺的本事,那麽雲離是一定不會答應陪著殊兒出府散心,在殊兒執意要散心的時候也一定會不遺餘力的把她拉住!

  這個時候的兆京卻是很美,街道兩旁種植著的楊柳樹正掛了半黃半枯的葉子,每一陣風徐徐緩緩的撩撥著吹掠過去,便都會帶起一陣“簌簌”的落葉雨。


  但一任再美麗的景致沒有趕上賞景的絕佳時辰,也都具是成為了畫蛇添足的敗筆!好比眼下。


  上官殊兒本就生得極美,一眼過去定會被人深刻的烙印在心裏、在腦海裏。身係這樣一份鋒芒畢露的美麗,至使她根本就做不到隱匿在人群中。


  不日前那一場與遼王妃荒唐的街巷鬧劇,殊兒更是被人所深深記下,現下她與雲離在這長街一番周遊,身邊那些議論指點之聲更是不絕於耳……


  這些指摘之人或是當日在場的識得殊兒的人,或是被一旁識得的人告知那是殊兒,亦或者是單純在討論那位傳說中的被廢了的準太子妃。但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指點評摘之詞沒有一句是好話!


  雲離幾欲發作,但礙於殊兒在身邊又委實不好發作,隻好默無聲息的悄然觀察著殊兒的反應。


  可一圈圈的行路下來,殊兒始終麵覆寒冰、一語不發、神情不亂。


  莫非接踵而來的種種事端給予她的打擊太大,已至使她徹底的失了心、失了魂?雲離越看越心慌,心底下不覺起了種種設想,也是越想越心慌!她尋不到一個妥帖的答案,但直覺告訴她,今兒這街是一定不能再逛下去了!


  果然,就在雲離這邊兒一麵心不在焉的陪著殊兒走路、一麵苦尋契機勸說殊兒回去的當口,忽覺身邊人影一個晃動……她甫驚蟄,回神時已見殊兒跌倒在了地上,雙眸微閉、周身癱軟!

  “殊兒……殊兒!”雲離一顆心跟著打了劇烈的一躍!湊上去將殊兒扶起來,“你怎麽樣?怎麽樣?”不住搖晃她纖纖的背脊。


  殊兒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瀲灩的眸子,這雙桃花眸此時迷蒙著斑駁的霧靄。入眼雲離一張急切又掛淚的臉,並未言語,隻是微抬頸,轉目隔過雲離,對著她身後一方景致失魂落魄的看。


  雲離於慌亂中察覺到了,一個奇怪,亦回首去看。


  這是一座酒館,修繕華美的建築物上高懸一匾,“蓬萊居”。


  是蓬萊居!


  在這裏,殊兒並著雲離曾同帛逸一起飲過酒的……這裏,是見證了殊兒與帛逸此生此世初見的地方,也是她們二人怦然心動、結下情緣的地方。


  雲離在這陡然心中作痛!即便她不是這一場風月情債裏最直接的當事人,但當此刻重遊故地時還是免不了起了傷感淋漓。


  蓬萊居還是這個繁華美麗、歌舞升平的酒樓煙花地。故地還在,故人安可故舊回心?一切又是否當真一如往昔那般清貌?

  世事變遷的悲涼總讓人感傷,而直白的現實從來都是最顛撲不破的殘酷。殊兒心頭一黯,喜怒哀樂糅雜一處而結成的情念原本遠非這副嬌柔身體所能承受之重,但伴隨著方才那一跌,也都跟著跌落了不少:“雲離姐。”她啟口,沒有收回飄轉在匾額之上的蒙霧眸光,隻這麽目頓神癡的幽幽低語,“我累了……我們回去罷!”


  這時又有一陣天風過樹,“嘩啦——”吹晃了一處屋簷之下高懸門楣的紅燈籠。兩盞燈籠貼著門梁和風造勢,“簌簌”摩擦、晃曳劇烈,似不知何時就會掉落下來。


  一切一切,似乎回到了她與他此生初見,天風陣陣、沙塵細細,那燈籠底下一跌一撞便情定一世的偶然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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