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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計已成、口莫辯

  殊兒原也沒多想什麽,畢竟正如遼王妃所言那般,自己這身份已是“今時不同往昔”了!即便這澹台王妃對帛逸一心記掛自己這茬子事兒心存怨念,因顧及著“準太子妃”這層身份,想也是不大敢對她不敬的。


  況且臨別時看澹台王妃的神情舉止皆是含殤,似乎當真是有極重要的事兒藏在心底不好言出,殊兒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帛逸,她也委實擔心帛逸可別是有了什麽事兒!

  如此,一懷念頭變得有些散漫,殊兒回府之後就這樣心不在焉的過了一夜,待次日天明,又挨到正午時分,便按著與遼王妃昨個的約定,準時來了舊地等候。


  這個時候長街之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正值熙攘。殊兒不由簇了黛眉隱隱思量,心道遼王妃為何約自己就在這大街上碰麵,而不是擇一茶樓雅間避開這重喧囂?


  正思量著,已遠遠兒瞧見了一襲青羅裙的澹台王妃往這邊兒走。倒也很是準時。


  殊兒心念一動,亦邁步迎著她一路走過去。


  一來二去間兩人已經相隔咫尺,相視一眼後,又都不約而同的定住了步子。


  到底澹台嫵兒現下乃是遼王妃,而殊兒還是平民,身份擺在那裏,怎麽都該顧全這禮儀的。念及此,她扯了一痕碧波淺笑出來,才想對著遼王妃欠身施禮,卻兀地被驚了一下。


  原本喜怒具無的女子在這一刻忽沉了一張臉,那向著殊兒凝過來的目光凜冽又森冷的可以凍住滿池的春水:“果然是一副美人胚子,生就的嬌滴滴的傾國傾城麵貌。”勾唇一哂,嫵兒情態流轉的極快,不陰不陽的語調忽地一下轉為發狠的逼仄,這幻似是從牙關裏擠出的句子,“你怎麽還不死啊,你去死吧……”


  幽幽的像一陣風兒衝著麵門吹刮著撩撥過來,殊兒一時不解其中意思,整個人條件反射的直勾勾定在當地!


  一抹寒風並著白色霧影於這一刻在眼前滕然閃現,殊兒眼睜睜看著澹台嫵兒自皂袖裏抽出一柄貼身帶著的短刀,見她在自己眼前笑顏忽綻,綻成一朵和風滴血的罌粟!幾乎是在同時,這刀鋒眼見就被她擒在手裏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倒是奇詭,若論道起來,澹台嫵兒使了刀子刺入也怎麽都該是刺向殊兒才對,她不可能不恨殊兒,現下卻為何自尋短見如此想不開的要死在殊兒眼前?

  隻是這時機委實緊迫,說是電光火石也沒有錯。連續的動作快到殊兒來不及多想,她眼見嫵兒如此,在這同時起了最本能的下意識,就在這下意識的驅使下忙抬手攔住王妃,邊去奪王妃手裏的刀。


  殊兒素性善良,無論處在什麽立場、無論是何等樣的身份,她的本能會使她絕不允許自己眼睜睜的看著王妃去死!


  “王妃……”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嘶啞的呼喚就此揚起,殊兒眉心糾葛成了結。


  誰知這預料中的一場僵持不下並沒有呈現,看起來分明一心求死的澹台王妃忽地鬆開了握刀的手,麵上那一層鋪陳開的哀哀與森然之色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惶生怖、慌張發怯:“太子妃娘娘殺人啦!”她後退幾步,揚起極尖銳的一嗓子。


  殊兒又一怔,在這一刻真可謂是換做了鋼鐵鑄就的身子,除了呆呆立著之外,半點都做不得其餘動作!

  遼王妃幾近撕裂的一嗓子帶起的威力極大,在正值喧囂的長街之間和風傳遞,迂回撩撥的頃刻遍及了長街周匝每一處角落。至使殊兒徹底蒙了心神沒了思緒的,是她自轉角回廊之後看到帛逸剛好向這邊走過來……


  不偏不倚、不多不少,信步遊街的帛逸在轉過回廊漫不經心投目賞景的這一刻,剛好就看到了殊兒手握短刀撲上去同自己王妃爭執的一幕!

  有風兜轉,撩撥的心緒並烏發一齊翩飛。在短暫的愣怔過後,那些已經麻木了的神思也就隨著風勢的推移而漸次複蘇。


  分明是遼王妃自己尋死,卻說是她要殺人;還有帛逸這個時候的剛好出現……殊兒心口一堵,巨大的不可驅散的宿命感登地一下籠罩在她頭頂方寸的天空。她是如此後知後覺,後知後覺著眼前一切一切無一不是在昭示著一個精準的陰謀!


  “帛逸……”一聲緩念呢呢啟口,殊兒在解過嫵兒些許意圖的同時,心下裏最先湧起來的居然不是鄙夷和恨意,而是惶恐……這一幕爭執是擺在眼前的,是被帛逸給正正當當的撞在眼裏落進心裏去的,他會怎麽看待這件事,怎麽看待她?

  分明以為已經了斷了同他之間所有可能的羈絆,但殊兒卻違逆不了自己一顆心最真誠的召喚。心告訴她,她還愛著帛逸,故而她十分的擔憂甚至恐懼帛逸會怎樣作想她、看待她!帛逸……可會無條件的拋開一切的給予她全部的信任,傾心一愛之後,再度傾心一信?

  “我……”人一到了緊要關頭就總免不了緊張,一緊張就變得十分囁嚅。殊兒看著正一步步走過來,牽了王妃的手以眼神慰藉的帛逸,又由著下意識開始吐口著生澀的解釋:“我沒有,我沒有要殺人……沒要殺遼王妃。”她是真的慌了亂了也委實急了,這通語言沒有經過斟酌,就此零零散散的道了出來,蒙水的桃花眸打了波光看定著帛逸。


  甫一聞了殊兒這囁嚅且斷續的解釋,又大半天都難把這來龍去脈說的囫圇,帛逸心裏忽起了有些違心的煩躁,這煩躁使他喪失了持著的理性,隻由著性子轉麵衝殊兒就是一句:“我都看到了你還要狡辯?”鼻息冷哼,那些積壓在心底裏無處擱置與無力排解的情愫,那夜遼王府裏殊兒無端的反悔與那個最終的決定,上官府一行他因她的絕情絕義而吃了閉門羹……在這一刻這些情景非止一端的一齊翻湧澎湃,帛逸根本就沒去想是不是殊兒握了刀要殺嫵兒,隻是單純借著堆到眼前的事態將這積壓成河的心緒借勢發泄出來,“你與我無緣,就見不得與我有緣的人是不是!”他又是一句,言這句話時目光沒有落在殊兒身上,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這席話帛逸是借著將悶鬱情緒給宣泄了痛快,然而字字句句對於殊兒來講卻都是不能承受之重!一股悲意充斥心扉,殊兒忽覺一股哀傷難以自持。下意識頷首垂眸,目光甫地一觸,瞧見自己手裏正握著刀,那是方才為攔住澹台嫵兒時死死奪過來的,然而眼下這一切在帛逸眼裏、在長街之上不明所以的圍觀人群眼裏,卻都成了她要殺死遼王妃的如山鐵證!

  這是救人,還給救出孽來了麽……


  殊兒突然一陣大笑,這笑顏比桃顏爛漫恣意,然而心底卻有如寒石一般冰冷無二!這一刻她深深明白自己跌入了澹台嫵兒早已鋪墊好的陷阱裏,且是,跳進黃河隻怕也是洗不清了……


  但帛逸,帛逸是了解她的,卻又為何如此不信任她,如此聲息咄咄的給予她以質問?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什麽都可以認下,但帛逸……不得不承認,殊兒過不得他這一道坎兒!

  偏生殊兒也是一個倔強的人,加之她此時並不能了解帛逸心下的那些委屈與暗恨,她不知道帛逸分明是在口不對心的借題發揮的宣泄鬱結,她隻一心認定了帛逸就是在懷疑她、在不信任她。


  天風坦緩拂過長街,帶起由天邊漫溯來的一痕冷意。殊兒和風頷首,軟款的靈動眸色在這一瞬突忽變得恍若罩住一般:“對。”她揚了揚目,兀地含笑啟口,“是我,是我做的。”又一頓,一字一句自緊咬的銀牙間生生蹦出來,“我要殺了她。我不僅要殺了她……我還要殺了你,殺了這天下癡人說夢的所有癲狂者!”後續語氣陡然一揚,這一瞬竟已有如失了心!


  帛逸一慌!

  他方才確實是縱著性子任性了一回,但他又何曾當真認定了是殊兒要殺遼王妃?可笑,殊兒……怎麽可能會去殺遼王妃,會去為愛殺人?

  其實若當真是殊兒做的,帛逸此刻反倒不會這般的苦心苦念,因為那至少證明殊兒是在乎自己的,她會為了自己吃醋,甚至為了自己亂了陣腳跑去殺死擋路的人……但他又十分清醒的明白著,殊兒不會這樣做。


  自己本無意傷她,可話一出口便猶如一盆冷水潑在青石板上,又是端得能夠收回來:“殊兒!”帛逸定定一喚,抬手下意識的向著殊兒伸了過去。


  但殊兒在這同時已經猛一轉身,就著濃烈如酒的萬頃心緒當頭罩頂,她抬步飛也似的向著與帛逸相悖的方向奔身離去。


  帛逸這動作便僵僵的定格在了半空,心中一痛,接而這痛變得不再受控製。


  “王爺……”嫵兒默看良久,見帛逸漸次聚攏了眉宇,心知他內心已陷入到了情念的泥沼裏。她也不知自己這小伎倆是否騙過了帛逸,但看他這個樣子,她依舊很是心疼。


  帛逸回神,發著狠的一把甩開了纏著他臂彎的嫵兒,不曾去看她一眼,負手於後,徑自大步離了喧囂長街。


  留得嫵兒一人立於當地,鬢絲飛揚、衣袂如舉,一雙眸色蕩滌著突忽的錯愕與深深的隱忍……好不空曠,好不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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