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入局人不知
這等子話兒從一個大男人口裏吐出來,況且還是這樣一個姿容儒雅、舉止端和的怎麽都不覺得不正常的男人說出來的,便委實是夠把人嚇壞的了!
但殊兒心下忽地鬱結起一種散不開的悶念,心念繁雜,她並未覺的競風有哪一處欠妥帖,還相反她很是期待著競風可以繼續說下去。
“三妹,你知道麽?”競風微有遲疑,錯開了落在殊兒身上的目光,幾步近了石桌前將身落座,“魂魄其實就是那麽一縷繆轉飄忽的風,兩個人的魂魄,是可以糅雜在一起轉成一個全新的生命的……”話音發輕發飄,徒徒的這麽言出來,便像是蒙了一層綽約的紗,分明直白的現實景致就有些恰如夢寐了。
殊兒依舊沒有開口,就那麽安安然然的靜靜聽著,卻在無意識裏迎競風往跟前湊了幾步。
競風置心一處,也無暇去管顧殊兒會是什麽反應,接連自顧自繼續:“如此,原本已經情盡於彼生的母女情緣,因了人死前的那一點執念……而那後妃的魂魄卻遲遲不願散去,便去同另一個與自己女兒緣分未了之人的魂魄相合一,轉世成同一個人一起出現在女兒的身邊。”於此略頓了頓,“那個人是為了斷欠下的債,故用這一輩子的時間作為兄長將那情債債主守護。而這後妃的執念,卻是為了守護她自己那一生中最為著緊的人。”
這通話更是雲裏霧裏辨識不得個清明,甚至都有些像是醉酒之後方能發出的陣陣譫語。競風的精神決計是不存在問題的,此時卻做了胡言亂語狀,若這話被旁人聽了去、這情景被誰人給撞見了去,必定會是哭笑不得、不知所措!
事實上他自己也登地就開始不知所措!他零散成麻的思緒被入夜的天風一息吹醒,神智回籠,甫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話,他便跟著打了一怔,很是糊塗了……
下意識側目看了眼一直沒做聲的殊兒,競風摸不透她此時是不是被自己給嚇到了,心念一定,惱不得皺眉暗暗道了句:“我到底是在迷迷瞪瞪的念叨什麽呢!”
誰知這時殊兒忽然出口的一句話,反倒是把競風給實實的嚇了一大跳!
“原來如此。”殊兒吐口呢喃,黛眉顰蹙,聲息恍惚,“我自打做了這些稀奇古怪的夢,便生了心結一段。夢裏重要的人,在這一世似是基本都已出現,但惟有她……”於此微停,向著左邊兒歪了歪頭,“我一直在想,她到了哪裏,她會是誰?此生此世還會不會有緣分再遇到呢?時今,我想我明白了。但是,走吧……”忽地抬眸瀲灩了目光向競風深深一瞥,她一張麵孔似有蒙塵,又幻似隔霧樣的飄渺不真切,“已了斷的,若再多留、若這執念一再不懂得散化,便又會生了新的債務一段。人生本就是水月鏡花虛幻的很,輪回大法講求的也是一個‘緣’字,執著無益,隻會徒生困苦。”
這一瞬間,殊兒有若佛洗,這些個話兒雖她不見得不懂得,但卻是她清楚明白的時候極少說出來的。畢竟太玄妙的奧義總歸不好素日掛在口頭,這被人聽來會覺的很無端!可這一刻,殊兒其實與競風一樣,二人都收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念、更控製不了自己口裏道出的字句……
競風這邊兒大刺刺的聽著,免不了就覺得很奇怪甚至驚怖。但這情緒才泛起來就又渙散,因為他忽地起了一陣頭暈發眩!這一刻毫無征兆的,他忽覺的肌體生起滾燙溫度,且並駕齊驅的是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正在十分猛烈、十分激昂的散出來一般!好似闖出一股氣,這氣衝著胸腔照直就透體而出,他整個人被帶的平地就是一個趔踞!
“哥哥……”殊兒登地回神,幸在及時扶住了他。
競風在這一趔踞過後反倒是回了神,才覺自己居然已經出了一身涔涔的汗,許是那一個踉蹌給嚇出來的:“我沒事兒。”他撫了把胸口,借殊兒的攙扶重把身子站好,側首向她示意,“就是忽然有點兒體虛。方才出岔氣了。”又補充道。
兄妹兩個一時於原地裏具是僵住,不約而同的愣住了神,此前一幹對話、一幹行徑竟然都記得不是那麽真切了!原本才剛剛提及過的話題卻都在腦海裏變得遲鈍了起來。
正心生狐疑,卻被遠遠過來的粗使小廝給打斷了這份驚詫的窘境。那小廝看看殊兒、又看看競風,好半天終於橫了橫心做了個禮:“族長、大少爺,遼王殿下……來了。”
“……”殊兒一默,口唇張弛,良久都是無聲,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競風聞了這話也兀地一驚,旋即轉目十分深邃的看了殊兒一眼,抬手搭搭她的肩膀,也是無聲。
情念交織成的大網最是難舍難分,有時所謂的快刀也未見得就能斬斷蓬生迷亂的亂麻。而歸根結底都得做一個徹底的了結,該如何了結,還得看天命!
帛逸是衝著殊兒來的,誰也清楚。但正因如此,殊兒這個時候才犯了難。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見帛逸,究竟要怎樣決策才最是好的?
今時不同往昔,即便她心中其實從沒有真正斷絕過對帛逸的念,但她已經是楚皇欽點的準太子妃了!她既然走出這一步去選了妃,就是因為心裏明白自己與帛逸這輩子已經沒了緣分。既然沒了緣分,又何苦繼續熬著耗著糾纏下去對誰都苦心苦意?
這麽想著,殊兒把心重重一橫,斂眸將聲息冷了下來,對那小廝:“你現下速去回了遼王,就說我與家兄不在府內,無法見客。諸多對不住的地方,望王爺可以擔待,它日我與兄長必定親自登門以資謝罪!”漠著聲息滴水不漏的吩咐。
“這……”那小廝犯了難。上官府門口巴巴候著的那人可是一位皇子、一位親王!這等人物親自登門拜訪,且還是頂著被誰抓住痛角說他結交官員、意圖不軌的壓力前來拜訪,當真是委實委實的難得的很!怎麽三小姐輕飄飄的一句“不見”就給回絕了去?他躊躇起來,又不自覺看看一旁的競風。
競風眉心緊皺,似乎也在思量帛逸究竟該不該見。轉目瞧見那小廝在看自己,又思量了須臾,也一頷首,算是默認了殊兒的決定。
如此,這小廝也就不好再說什麽,得了二位主人的命令,轉身按著吩咐去如數的回絕了帛逸。
天將入夜,落日的餘輝依舊為這大地鋪陳粉刷下了不減紋厘的厚重華彩,耀的殊兒一張麵目如火殷紅。
見那小廝轉身去傳話,她竟兀生了一種難以平息的哀怨。因怕自個被這越來越不受控的情緒給生生吞沒,她對競風勉強持了一笑,後轉身向自己閨房的方位行了回去。
競風心頭跟著一塞,不知何故,他忽生一種對於不可知的前路的無緣由惶恐,惶恐殊兒與帛逸之間這麽一段不知是劫是緣的邂逅,似乎那遠不是設想中一時半會子就能了斷清楚的……
。
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確實很強烈,且這樣不同尋常的強烈往往可以變成最不想看到的現實。譬如競風對殊兒與帛逸之間這段緣分的猜測。
那是幾日後的事情了,殊兒長久憋在府裏頭也是發悶發燥,就著了輕巧便服出了府去,隻身一人往街上散心。不想就碰到了遼王府裏她第二不想見到的人……那第一人自然是帛逸了,因為她總也覺得自己愧對了帛逸、做了複心薄情人;第二人,是帛逸的遼王妃澹台氏。
澹台王妃麵目間也流轉著一痕惆意,遠遠兒見著殊兒過來,她定了定,便直抵抵的迎著殊兒走過去。
大街上人流熙攘,殊兒又蒙了心事在胸腔裏,人自然就變得有些遲鈍,直到澹台嫵兒走近,她適才視線一恍、突兀地瞧見是她!若是一早便發現,她是一定會避開的!
不過嫵兒此舉似乎沒有什麽惡意,在殊兒要行禮時及時止住了她,暗示她街上人多眼雜,一些個虛禮能省便省去了吧!
殊兒繃緊的心弦適才略略鬆弛了幾分。
又聽嫵兒不辨悲喜的一句:“況且三小姐已經是準太子妃了,這時今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了呢!”複不待殊兒解一解這話裏的意思,嫵兒娥眉一糾複又哀哀道,“正因如此,我才更是擔心我們家遼王爺……”
甫一聽得“遼王”二字,殊兒一顆心都跟著原地裏顫了幾顫!
嫵兒就是抓住了她這一點,一邊兒暗地裏觀察著殊兒麵上神情的流轉,邊把那一襲悶在心口裏的話兒竹筒倒豆吐露了幹淨。
原來,帛逸自打聞訊殊兒被選為太子妃後,整個人就變得一蹶不振、日益憔悴;這位遼王妃跟著生出十分的憂怖,一顆心牽在帛逸身體上的同時,更擔心他因與準太子妃那些說不清的牽扯,而終有一日惹了麻煩……心念恍然,在看到殊兒的那一刻,嫵兒登地就有了新主意!
最後她告訴殊兒自個還有事情要忙,約了殊兒明兒個正午依舊在這個地方碰麵,那時再行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