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什麽對不起?
心之所至,念頭陡地一狠,帛逸抬手迎著澹台王妃過去,敷衍的一把扯下了那墜著各式華美珠玉、玳瑁的豔紅色紅雲一般的蓋頭。
登時,澹台王妃秀麗卻又溫和的麵孔暴露在夜風裏,這般突忽的情勢令她錚地生出一種十分心慌的錯愕。
借微光惝恍,帛逸睥了眼這位嬌滴滴的纖柔女子,隻瞧見她的一圈囫圇大體,心知是個姿容風情的女子。爾後並無滯留,徑自錯目往一邊偏離了去。
澹台嫵兒並不能識得帛逸的心思,雖然他方才掀起蓋頭的姿勢,並不是她所設想的那般小心翼翼、珍視有加,但卻很有英風與氣魄,這是令她極歡喜的、也是極吸引她的。
出於女子天成的那些矜持,嫵兒不敢抬首去正視帛逸,即便眼前這個散發著淡淡薄荷氣息的、氣場極吸引她的男子已然成了她的夫君:“王爺。”繆轉著調子,她喚得碎碎的,羞答答的,卻仍舊不敢大刺刺的抬眸,隻把眸光忽閃的小心翼翼。
這一聲發著柔、滲著水的“王爺”,到底還是把帛逸做弄的沒防就覺的一心柔。到底是一個男人,同女人置氣並不能證明一個男人多有本事,更況且還是這麽一位成為了自己妻子的女人。
念及此,那些沒道理的無辜憎惡便在這一時顯得淡去許多:“知道本王為什麽娶你?”帛逸重新轉過麵去,雙目化為了兩道冰封的利刃,直勾勾的向榻上的新王妃抵過去,並不曾見到丁點兒新婚花燭夜裏合該有著的憐惜。
嫵兒正沉浸在兀自的嬌羞、與初為 人 妻 的那一份青澀的期許與淺淺的怯怕中,冷不丁的就聽帛逸吐了這麽一句:“啊?”她下意識抬首,察覺自己是在不經意間失了態,那目光便又起了下意識的躲閃,卻還是撞在了帛逸深沉的沁著寒冰冷霧的雙目中。
因了先前那麽句刺耳的話,又加之現下帛逸瞳孔裏閃爍的千年湖底的冰冷,嫵兒一雙靈秀的眸子頓然就鋪陳的滿滿的都是錯愕與茫然……
這一抬首倒叫帛逸看清了她的容貌,隻見她娥眉鳳眸、神韻淑麗雅致,生就一副芙蓉麵,配著淺淺一點紅櫻口。倒是個極標誌的美人胚子,但這副長相卻不是帛逸所喜歡的,更不是他所能夠有契機為之神動、為之魂傾的……他愛狂了殊兒的桃李似錦、明豔熱烈,那份旖旎是遠比十裏桃花路還要流彩添光遠超一截的無可比擬!
眼前兩張截然不同的麵孔因了帛逸此時心念的忽起,而在潛移默化間起了重疊,但晃啊晃的,就是沒有辦法重疊在一處去。他凝目片刻,兀地勾起唇角“嗬”地一笑:“不錯。”星目璀璨,爍爍的盡是些戲謔的光澤漫不經心的流露,“因為你很不錯……”即而轉口,邊傾下身子湊近了王妃的耳畔,貼著她有些泛粉紅的耳根,吐口有若徐徐過樹的天風,“你有一個‘很不錯’的姑姑。”
嫵兒一愣……
帛逸簇地哈哈大笑出聲,亦在同時把身子離開了去。
他說,他說……
一時間,千百種繁雜心緒不斷交織、聚合、輾轉、熬磨在嫵兒心底腦中:“他說……姑姑?”幾多不可置信,她曇然會意,兀地被中傷,頓聽到“嘩啦——”一聲,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驟地破碎掉了,是心麽?
夜風嫋嫋,澹台嫵兒轉眸去看,見帛逸已是一個背對著她的玉樹背影,他抬步欲行,有燭煙並著浮光流轉在他身畔,將這風流氣韻惝恍出一派簡約的明澈。
“王爺——”嫵兒見他正負手在後,徑自往洞房外邊兒走。心裏甫地一急,軟款著調子極下意識的喚的酥醉入骨。
帛逸猝然停住,在澹台嫵兒以為自己成功的挽留住了欲離的丈夫、心頭並著眉頭重展歡顏之時,忽見帛逸幹練回頭,啟口吐了冷冷一句:“別跟過來!”那聲音沒有半點是在新婚之夜對嬌妻的合該溫柔,冷的比堅冰煞人,“該怎麽做,你最好拎得清楚!”又補一句,比先前愈發逼仄,他旋而轉首不再去顧,邁開步子自顧自就這麽離了這充斥著鴛鴦比翼、百合紅綾子的貯著春意的新房。
“我……”澹台嫵兒下意識吐口回應,但隻有極低微的低微到不聞的一個“我”字,又很快收住。
直到耳聞門軸轉動的“吱呀——”一聲冗冗的沉響,這幻似蕭音的調子帶得秋夜更加如雪寂寞。
嫵兒方依稀回了回神,頭腦在這一刻頓然跌入到一潭安靜的死水裏,接連著了鸞鳳燦紅色新衣的身子也有了反應,她整個人像是被誰給抽幹了全部維係著的心力,軟綿綿倒在了獨自一人的雙人榻中。
嬌嬌麵靨化了最精致的妝,此時竟是不管股脂粉闌幹,她把整個麵眸都埋在了繡著戲水鴛鴦的蠶絲小緞枕裏頭,任那脂粉混合著淚波恣意縱橫、奔走馳騁。
狹長的鳳眸蒙起一層斑斑駁駁的霜霧,紅唇被銀牙緊緊咬住,她含悲飲泣,無限委屈、無限無辜,楚楚可憐,又那麽的空茫無助、無枝可依、無所適從……
。
帛逸始終都在抱著一種完成任務的心態對待自己的大婚,對這位嫁入遼王府、成為名正言順的女主人的澹台母家小姐由頭至尾都沒有興趣。
她在做他表妹的時候他便不曾將目光往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她成為他的王妃之後他這目光亦不見多停留一刻。
如此,就注定了遼王的涼薄、及遼王妃的悲懣。
婚後的日子不比那當日的洞房花燭夜就好得了多少,最東的長廊處連著兩個東廂小房,一間是澹台嫵兒的住所,另一間是帛逸的住所。一連五日,這對夫妻分房而居、分榻而眠。
一對夫婦,特別是新婚夫婦居然薄性至此,這在大楚國是不太常見的,在皇室的婚禮間亦是不太常見的。因為多數人即便是再怎麽不稱心如意,好歹表麵上的工夫也都會做了足。
但帛逸畢竟是帛逸,他自有他的不羈和風流,以至於莫說是冷落自己新婚妻子了,便是新婚次日依著禮數的進宮為母妃奉茶的慣例,帛逸都給免了去!
如此縱性隨意……
不過帛逸是皇子,又是親王,即便外人怎般陰陽怪氣碎語閑言的舌根嚼不止,也沒有哪個活膩了的有膽子膽敢當著帛逸的麵兒尋他不快的!故此,他也就懶得去理會那些勞什子。
今晚這輪月色似乎是格外的清冽了一些,又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眼前人兒玉裙飄曳、故顯清亮的緣故?
帛逸目光灼灼的定格在忻冬的眉目間,這神情很是深邃,深邃的有如浩瀚的海,叫人怎麽都看不穿。
他一早便在心裏打定的主意,他……要帶著殊兒青山綠水、遠走高飛。即便這個決定說來很是荒唐,甚至幼稚。但他就是這麽決定了,他同她也是這麽商榷的。那麽即便是瘋狂和幼稚,也是兩個人的瘋狂和幼稚。
在帛逸大婚的前一天夜晚,那夜殊兒來找他,在問詢了他關乎江山權勢持著的態度之後,她揚起美豔無雙的花靨,神色極是鄭重,她說“那帶我走!”
他答應了她。
這是心底最直觀的念頭——他要帶她走,他要跟她在一起,他隻要她!
感情的事情,從來使人紊亂,從來就沒有一個理性與否的界定。隻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他既然已答應了她,那麽他就會做到。
桃花之約他失約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失約。
既然生在皇家很多事情沒得選擇,那麽他便帶著她走,他跟她回晉陽、跟她隱南山、跟她青山綠水耕田織布……隻要他們可以在一起。
因了這麽一個如火如荼、看似瘋狂卻荒唐的決定,帛逸這陣子把一切得與失、周成與禮節等都看得很淡,因為注定都是就要萬般皆放的了。
隻是有一件事,一個人,卻不是那麽好交代的,不是那麽說放便能放下的……那就是上官忻冬。
因為帛逸他曾占有了忻冬。
忻冬似乎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但決計是除了下等的宮娥、侍婢之外,被他真真正正糟蹋的第一位主子小姐,還是位世家小姐,且最重要的……忻冬是殊兒的妹妹。
綜上這些,也不知究竟哪一條才是最令他懷有負罪感的,又或許逐條都有。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忻冬,即便那本就是忻冬有意算計於他。
於是在這夜朗星稀月卻明的夜晚,他把忻冬喚到了自己的廂房裏,就那麽靜靜然的默看了她半晌,心中兀地百味難明,頷首垂目、聲息略澀:“對不起。”突然啟口同她這樣說。
忻冬錯愕:“什麽……對不起?”自打她一進來便覺得今兒個的帛逸很是反常,無論是神情還是周身的氣場,都似乎不大靈秀。彼時他吐口的很是無端,她隻當他懵住了頭腦不知是又想到了哪一茬子。
也對,帛逸這表述確實是不太明確了些。他又甫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重又歎了口長氣,凝目抬首向忻冬直直顧著:“對不起,我曾對你做過的那些……那些身體上的肮髒事。”臨了一沉,比先前發澀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