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哪個少女不懷春
妝成碧玉的高台聳立入雲,一道瘦橋飛架於雕琢著麒麟凰鳳的石板、宮闕之間。
橋的這一頭,上官殊兒紫裙輕羅、衣袂鼓鼓;橋的那一頭,少年臨風負手,煢煢獨立,秀美無雙的俊麵之上噙著笑也含著情。
飛虹瘦橋之下,是一懷泠潺不歇的坦緩碧水。有風乍起,水麵浮波,碧紋清澈。
這裏,是殊兒的夢境……
如斯清朗的美麗景致貼著心口恣意的流淌過去,忽地起了一脈脈如織的愜意。殊兒心性大好,闔眸淺抿曇唇深深的吮吸了一口摻雜草木芬芳、又依稀伴些桂花酒幽香的空氣後,便覺身子一輕,即而足尖點地、猛地向上一躍,和風盈盈的飛上小橋,往那小橋另一端的少年處走過去。
但就在這一時,她卻兀地慌了神!
少年……可哪裏有什麽少年?
她尋不到,一任自個凝起瞳眸怎般仔仔細細的左右環顧、四處找尋也就是尋不到!
下意識的迫切鑿鑿如驟雨疾風般錚地撕扯起她的心房,殊兒頓感一種無處可依、無枝可棲的茫然,這茫然跟著帶起了她惶惶不安的心緒與焦躁。
她向那瘦橋一頭一路疾奔,感知著周匝漫溯起了緊密的疾風,這風因了她奔走的步韻之快而勢頭幻似刮痧。
她不管顧,騁著心緒急急切切的奔行愈快,幾步便至了橋頭下了橋身。
這一處接連著的洞天宮闕華美威儀的難以方物,雖是幻境,而頭頂卻亦是一大片清淩淩的晶耀天幕。有風盈袖拂發,殊兒情念更亂更零,一雙眸子噙焦帶灼……便在這時目光一凝,她在四下裏環顧了幾個圈子之後終於有了一個驚蟄!
便在方才那絕美少年亭立著的橋頭,那原封不動的地方,此刻赫然臥著一隻長毛如雪、姿態慵懶的乖憨白兔!
這……
殊兒心念惝恍了一陣子,旋即抿抿唇兮定下念頭,冶步逶迤的一點點向那兔兒走過去。
她並不害怕這可愛的小小精靈,即便它此時此刻突忽的出現實在是詭異的很。因為她是認識這兔兒的,這兔兒分明就是她養在閨房日夜作伴的那一隻啊!
“兔兒兔兒,你怎麽也至了這似夢似真的境地?”這時殊兒已迎那小兔蹲下身子,以手撐著膝頭側一側目、言笑曼曼的淺問,“這到底是我在做夢,還是我陰差陽錯的闖入到了你的夢寐裏?”好奇於此突然氤氳,她抿唇搖頭,依舊是不能思量清楚的。便也就不去思量,而是抬手向前打算將那小白兔圈攬著抱起來。
不想那兔子似是懂得她的全部心事,在她柔荑前探、玉指即將觸碰到軟款唆滑的一身兔毛時,白兔驟地向後蹦躍開去,不多不少剛好避開了殊兒很自然的圈抱。
“嗯……”白兔的舉動實在是反常了,殊兒尷尬了一下,複一蹙黛眉十分不解,“你不認識我了?”
卻沒有等到白兔的回應,它自然是不會回應她的……但就在這一刻,一團迷離如織的青色光影透著亮的把那白兔包裹、環繞在中間,不待殊兒反應,白兔已於原地甫一仰首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氣度翩翩、風流俊秀的謫仙般精致倜儻的少年!正是方才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殊兒找了若許時刻的那位少年!
這少年兩道劍眉狹長斜飛,一雙鳳眼含著風流貴胄又出塵離煙火的隔世的笑,墨發披肩、玉袍無風自動,周身有粼粼波光回風動雪。這一身自冷處幽幽泛起來的美麗妖嬈、天成態度,看呆了蹲在地上僵了手臂的上官殊兒!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不能同世生,但求同歸土……
殊兒就這麽木楞楞的蹲在地上幾近神癡,癡癡傻傻的看著自己養於閨房、經日伴在身邊的白兔就這樣在她眼前一點點化現成人,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化現的少年微頷首,噙笑薄唇徐徐微動:“娘子。”溫潤而不失清悅的聲音,他負在身後的一隻手探了出來,掌心握一支翠玉長笛,而另一隻手恰到好處的向著殊兒伸了過去。
這一瞬殊兒感覺自個一個身子一副神思都不再是自己的,竟是相當順勢的,她抬手搭上了他的手,又借著他的力道重新站起身子。
他凝目,好看的麵靨浮展著皎如辰月的華光,又一聲溫柔呼喚應運而出:“我的好娘子,我當真是恨不得與你朝朝暮暮長相廝守在一處,再也不叫你蹙眉、再也不叫你愁顏!”口吻沉澱又肅穆,他微一緩,幾分無奈的籲出口幽蘭氣息,“隻可惜,我時今修為不夠得人身,玉靈散化在空氣裏,因沾染了凡間的俗氣而化成了一隻普通的凡兔。若不是我托了好心的兔母將我帶回到你的身邊,現今都隻怕是不能與你相遇……我的好娘子。”
他的聲音清朗若三月明媚的西子湖波,又於這明媚裏透著哀傷、夾著楊柳風的幹淨與杏花雨的潤膩。
這一聲“娘子”,其實喚的也委實是太主觀了些,他喜歡她、他癡迷她,從她前生還是一位柔媚孱弱的小公主時就深深淪陷了……故他認定她是他的娘子!
當然,這都是後話,包括他在人間遊蕩輾轉的這百十個年頭裏為尋她、念她而熬了幾多神、吃了幾多苦,也一並都是後話。
殊兒的神思已是一片混沌,此時隻傻愣愣的聽著看著那美俊公子做盡風流態度、溫柔情態,卻是一星半點都給不得半點的回應。她的靈魂似乎木住。
這時身後彩虹倒掛一般的瘦瘦石橋兀地打起左右上下的顫,接連橋下一汪碧水驟地洶洶生波!高高掀起的浪頭打濕了橋麵、衝上了足下立著的高台……殊兒一個大驚登然醒神!
萬頃陽光刺目灼人,她又下意識閉合了一下眼睛,重又睜開。
這時方後覺原來自個方才是熟睡之後做了一場幽幽的夢……隨著意識的逐漸複蘇,她意識到了自己已經一夢睡醒重歸現實。撫著心口緩緩平氣。
隻不知怎的,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漫溯起來,殊兒在這一刻突然產生這樣一種念頭,傻傻的分不清究竟方才是在做夢、還是此刻是在做夢?在這一瞬她突然覺得,覺得眼前這真切可感的所謂現實世界其實才是虛幻的,其真實程度甚至都真實不過夢裏那個分明真切的世界……
又一陣腦仁兒疼襲了上來,殊兒深深歎氣,使力抿抿唇瓣讓自己再清醒一些。就勢無心的一側目,見她自己養著的那隻白兔不知什麽時候爬上了她的床榻,此刻那小小的毛絨絨的身子正蜷縮在一處臥成了團,而那乖憨憐人的毛絨絨的腦袋埋在了絨毛裏,有低悶的呼嚕聲自喉管裏似有似無的傳了出來,它正睡得香甜安穩、於世無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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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離看著已在菱花鏡前發了許久呆的殊兒,兩道柳眉聚攏的愈發緊湊,終於抑製不住的抬手碰碰她的肩膀:“殊兒,殊兒……”小聲喚她。
殊兒甫回神,手中拈著的一盒胭脂“咣當”一聲下意識滑落下去,她心跟著發慌,忙重去撿拾起來收拾好。
這副模樣看得雲離又是一陣奈若何,唉唉歎了口氣,邊幫著殊兒一起收整殘局,邊問的很是關切:“你究竟是怎麽了?自我來時你便心不在焉的坐在梳妝台前,好半天都不見你打扮好,時今卻依舊還是這般的心不在焉!”語盡嘟了嘟唇,心下神思兜轉。她來找殊兒原是有一樁事兒要告知殊兒,但現下裏觀其反應、探其神情,雲離又頓然起了懷疑,懷疑殊兒是不是一早就是知道那事兒的?
“沒什麽,隻是……”聞聲入耳,殊兒遮掩般笑笑。
“隻是什麽?”見她起了囁嚅,雲離竟是沒有半點兒就此打住的意思,複急急啟口問的不依不饒。
一早便是了解雲離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殊兒知道自己若不給她一個答複,她必然不會罷休。眸波凝定,轉首瞧著雲離慢慢吐口:“我昨晚做了個夢,原是在想那個。”
“夢?”顯然這話令雲離覺得十分詫異,水眸睜大了一些,睫毛卷卷,“什麽夢?”很是好奇。
殊兒這話說的其實也不算是假,她確實是在為昨晚那場太過逼真的夢而沉湎、流連的久久不能釋然:“若一個女子夢到一個俊美的少年,還……喊她娘子。”中途有些羞澀的停了停,沒有正麵描述夢境,隻這麽問的婉轉,“雲離姐,你可知曉那是說明了什麽問題?”眉目流盼,透著一抹清涼的星輝。
聞了殊兒如此這般的解釋,慕容雲離有那麽片刻的愣怔……想不到啊想不到,殊兒怎麽竟會問起自己這些個問題來?又或者說,殊兒她素性安靜柔然慣了,居然也會做那些個軟款的……春夢?
她兀地一失笑,這才回神,見殊兒正輕咬唇瓣、顰眉一臉單純的看著自己。不由心念一轉,雲離錯了錯目光,抬指拈了蘭花兒抵在心口處,邊把臉往殊兒耳根旁湊近了去:“哎,這些個東西嗎,其實也是沒有什麽的!”嬌美的聲色壓得低一低,“這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動、情、啊!”如是一句話,言簡意賅的總結了殊兒那幻夢的緣由。
“……”殊兒在有一瞬的無語加羞赧之後回過了神,黛眉一挑,晃出幾分無奈又羞於再接話的推搡了雲離一把,“雲離姐你!”蹙著眉頭咬著貝齒暗暗發狠,又被生生堵得不知該說什麽做什麽了。
留得雲離把身子閃到一旁自顧自的“噗”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