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若是你知道一個遠古的陣法
麵著眼前音腔有些咄咄的殊兒,使帛逸突然帶起一種無形的壓力;而麵她一張含著哀戚與淒豔的顏,他又忽地起了一種十分倉皇的忐忑不安:“是……”帛逸有些心虛,頷首錯一錯目,“我是已被父皇下旨指了婚。對方,是……澹台家的人。”聲息漸沉漸默,中途囁嚅著停頓了一下,滿滿的全都是奈若何。
原是如此……殊兒情念錯綜,心念卻在這時陡然明白了過來,心知遼王他那一段姻緣定是其母妃在楚皇麵前的有意進言、刻意安排。
帛逸的母妃為淑妃,乃是澹台家的小姐。而他時今被皇上欽點賜婚的這位準王妃是澹台家的少小姐,是淑妃的親侄女,平素裏要喚淑妃一聲“二姑姑”。
這歸根結底就是一樁頗賦政.治性的聯姻,與皇族親上加親的同時也扶持著澹台的勢力、遼王的根基。隻怕從頭到尾早都是計劃好的,隻不過就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殊兒並非時時刻刻都不會感性,但她於感性之中到底還是有著一些不可動輒的理性。此時一任心緒紊亂,卻隨著漸趨明了的真相,她竟突然變得平靜若結冰的湖。
她明白,身在皇家便注定得要背負太多說不清的紛雜無奈,常人看上去所能輕而易舉就得到的那些淡淡的小幸福,皇室裏的人是無法那般瀟灑做到的。譬如遼王的這段姻緣,其實有她殊兒也好、沒她殊兒也好,早些相見也罷、晚些相識也罷,都到底是不由得遼王他自己做主的,他的王妃隻能是澹台小姐、必須是澹台小姐,這是不可變更的直白現實。
一任情潮如浪、哀腸互訴,卻也是,歎隻歎緣分作弄!
“原來……王爺你已經有了準王妃。”一層星輝冷冷的撲灑在殊兒精致的側頰,她一時百味襲心、喉嚨卻堵,輾轉經久隻吐出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民女與王爺,此生無緣。”甫一抬目,神光凝波的定格向帛逸。
帛逸錚然回目,合著清漠發冷的夜的光影與殊兒相視一處:“我是有了欽定的遼王正妃……這是每一位皇子親王所無法避免的,但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好看的桃花雙目此刻浮動著一團灼人的火,滔滔熱浪在那裏邊兒翻轉流動未有止歇,“隻要我的心裏是有你的!”抬手使力戳戳自己的胸口,複又指指後腦、眼睛,“我的腦海裏是有你的,我的眼睛裏是有你的!三千世界萬裏弱水我隻聆聽你的細吟你的聲息,隻看得見你的麵孔你的含情,誰是我的王妃不過一個名頭一個死的象征,這又與我們有什麽關係?”心之所至,帛逸訴至動情處不由上前,再度錚地握住殊兒一雙柔荑,目光灼灼、言辭鑿鑿切切,“橫豎我是真心喜歡你愛慕你,我隻對你一個人好……”
“不可能!”被殊兒一把甩開,如是決絕。
帛逸震了一下。
便見殊兒與他直視,當世無雙的嬌美麵孔浮起一層森冷的薄霜:“我是上官世家的嫡出小姐,又是這一任上官家的族長,我‘絕、不、可、能’去給人做妾,哪怕那個人是皇上我都不會,更別說是親王!”繒紅菱唇翕動開合,那關鍵性的四個字一字一句刻意著重。她魅惑的桃花眸裏爍動著堅韌的光,這似火又如冰般不斷輪轉著冷熱溫度的光茫帶著天成的威懾力,那般那般不容置疑、那般那般不可否決。
這一瞬流光漫溯,帛逸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看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小姑娘……那對著他咄咄的申飭皇家不講道理、與強盜沒有二致的傲然不羈、如玉鬆凜梅的動了他的心與一生注定所有的、全部真情的忘不掉也抹不去的小姑娘。
帛逸的心再度恍了一恍,在她麵前他從來就變得不再是自己,總也控製不住善感多思、善觸景善融情。他眉心變得黯淡起來,是啊……殊兒是那般金玉珠石都不能與之相比擬的耀眼人物,她有她天成的驕傲骨骼,並且也決計配得上那般的驕傲。她是不可能成為誰的妾的,即便是妻都得是人中龍鳳才能福得住她這般的仙子佳人。
但是他不甘心,他帛逸此生此世難得真正的動這麽一回心,就這一回,隻怕也是獨一無二再也不會有的一回了!
天風起,衣袍並著青絲亂舞撩撥,帛逸一張麵目情態變化錯綜、悲惆交織,終於在輾轉半晌之後再度緩緩的抬了一下眼睛:“你有沒有想過,冥冥之中的一切都自然是有著天意的支配,而半點都不由自己。”他頓,“或許,我就是你的天意。”一語出口,帶起喉嚨那般沉仄的哽咽色彩來。
帛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說些什麽、想表達些什麽。他說出的話聽來怎麽都覺得是有點兒語無倫次了,但他隻知道他想挽留她,他一定要挽留她。
原本已經橫下的心、刻意避開不去觸碰的念頭,被帛逸這雙含情又含憂的眼睛與低低的語聲輕易撩開了強持的屏障,殊兒心頭鈍痛。
一個男人若是在女子麵前做了含悲飲恨、哽咽微微之狀,並是配著深情款款一起做出來,那決計是會極輕易就打動了女子的心,且無論那女子有著一顆怎般堅冰寒冷的心,也都是那麽輕而易舉就會被融化的。因為男人是陽,是乾,是火,是剛強的;若是一個男人有一朝情殤情動、為情癡為情無措為情茫然……那從來都是十分令人憐惜與不忍的。
夜風拂麵,輕嗅其中一份颯遝秋涼,殊兒黛眉星眸微微凝斂。她沒有動,不言語亦不離開,任帛逸與她相對相望。她的念頭突然有些留白,但心房再一次冷不丁的揪疼起來……
月華被浮雲做弄的於天際流動晃曳,投灑在地上的韻致便猶如一尾魚逶迤過清碧溪水的韻致。帛逸的姿顏在這如洗的夜波中是與殊兒一並的如珠如玉,他歎了一口氣,冗長的哀傷化為了綿綿的奈何:“殊兒。”他啟口,瞳眸若蒙水的星,漸次落定在殊兒如畫的眉目間,一層層的看定她,“若是你知道一個遠古的陣法可以救人,但陣法所導致的結果……是被你救的那個人、你最打緊的人可以康複如初,卻在同時會忘記跟你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有如新生。”於此停一停,“你,會怎麽做?”微把頭側側。
他的語氣不重,卻沉,卻莊重,卻肅穆。他的神情與口吻一並的認真,他是在發問,又像在陳述什麽、宣泄什麽……莫測的很。
殊兒眸色一恍,心頭在這一刻突忽地好似被蒙上一層綽約的薄紗。
就著如是惝恍的微光一路望過去,見帛逸一張麵靨神色癡迷而恍惚、而那不經意的淺淺糾葛在一起的眉宇又分明傳遞著他是期待的。
這般景象看得殊兒隻覺心底深處有什麽被融化,偏又哀傷的緊。她錯開與帛逸交織一處的目光,漠漠揚唇:“我不願救他,但我要救他。”複甫地重轉眼瞼,錯開的目光重新正式在帛逸的眉目間,“隻要他好,若是有緣便與他重新相識相愛。他不記得之前的我……”纖心蒙塵隔沙般發澀,殊兒隱忍住,聲色沉澱、幾許堅韌,“我便讓他重新認識之後的我!”
聲音不高,但帛逸分明覺得自己血管甚至靈魂都跟著發了微震!眉目一展、複再度聚攏:“如果與她無緣了呢?”他看著她,心下百味,欲說還休。
“若好惦念著,又怎麽會無緣?”殊兒如是回。這一刻神思又兀地攪湧起了成串的異樣,她轉目複緩神,有些疲憊的又道,“若當真因著一些不可說的緣故而此生無緣,那就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她在言這些話的時候很是覺得心口疼,她忽地有些隱隱約約的明白,但這短短一時又不知道是明白還是不明白,明白的話又是明白了些什麽。
秋露又有一輪跟著下來,迷蒙的霧靄並著濕潤的夜嵐浸染了飄飄擺擺的衣衫。帛逸心中忽牽起一念動容,微有遲鈍,旋即麵著殊兒點了點頭,接連長歎一聲:“我懂了!”沉澱著許多情愫,口吻有力,聲調其實是低迷的。他轉過麵去,複忽地勾起唇角溢出了自嘲的涼薄笑,“或許那個人他錯就錯在,當初在他所愛之人忘記了自己的時候,便因對她的執念自以為尚且不深,而放棄了重新與她相知相識。”垂目緩神,再抬首時目光混沌,“他隻把一切當做緣分已盡,他隻覺自己所做所行會是對兩個人誰都好的結果。卻不知道,原來他才是這世上最癡最傻又最最令人深惡痛絕的、痛恨難歇的愚者,他實在太蠢,蠢的淨做些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自大又沒道理還苦心害累人的事!”
這時的帛逸似乎已經忽略掉了身邊還立著一個殊兒,他這一通吐口曼曼分明隻是自己自顧自的宣泄情緒鬱結:“直到冥冥之中她們再度相遇,直到他漸漸已經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非卿不可……卻一切都為時已晚。”於此重頷首搖頭,苦笑著默了一默。須臾突然抬目,聲息陡厲,“他活該做這天底下第一負心人!”
殊兒突然頭痛欲裂!
負性薄情,負心負義……不,不是的,分明不是的,不是的啊!不是這樣的!
心底下有一個與她自己毫無二致的聲音急急鑿鑿的翻湧起來,殊兒在這一刻頭腦兀地放空哄鳴。她什麽都來不及去想,也不知道自己該去想些什麽。
萬頃重負瞬息逼仄,驅不散看不清的厚重陰霾齊齊充斥與席卷。殊兒不經意的抬手死死扣住太陽穴,視線已比夜光淒迷。就如此不明所以的快速離開。
永夜無邊,帛逸木楞楞的看著那道倩麗嬈嬈的身影就此把自己迷失在黑暗、陰霾的光影闌珊盡處,良久無言、良久無息。
一陣風過,帶起眼瞼一片潤澤。抬手顫巍巍的一碰觸,才恍然驚覺,原來他流淚了……
又流淚了,因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