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我掐指一算,姑娘你命中缺我!
秋夜的風隨著夜幕的不斷深沉,那滴滴點點的冷然意味便愈發直白昭著。可殊兒卻好似並未察覺到一般。
那這麽一路自顧自的孑孑然的走,竟是延順著退卻許多白日喧囂的長長的巷子,抄近路來到了皇城遼王府。
白日裏她這麽來過一遭,隻一遭,按理兒並不該有這般一股自然而然的默契。但沒想到此刻都居然能夠如此如此的行的輕車熟路……
幾瓣不知名的枯葉順殊兒嬌美的麵頰一撲,帶起些生澀的微疼。殊兒方回神,卻兀地蹙眉。
方才她這一路也隻顧著呆呆行步,其實並不知曉自個這是到了何處、要行至何處。隻就這麽發乎心關乎念的跟著感覺亂走,適時被這撲麵的蕭葉做弄回神,甫抬頭一看,才見自己正蓮步冶冶的立在了遼王府門口。
白日裏朱紅漆彩的威威府門被隱匿在大滾波濤翻騰、起伏的濃稠夜色之下,一眼過去盡是詭異陰森,又恍如野獸蟠曲臥倒於深不見底的洞府。這般氣場倒是極符合帝室皇族凜然不可侵犯的大陣仗與大氣勢!但又不止於斯……
在府邸正門之下鋪陳陡架的一道長長的玉階前,有一人如玉筆挺、氣韻翩然。
那人正是遼王帛逸。
帛逸正呆呆的立在自家王府門前獨自一個人望月,那頭頂高高的一輪天際皓月向著如是廣袤的大地投灑下一層層、一圈圈清冷溶溶的波光,便把這冰綸皎潔的秋夜襯托、造勢的寂冷愈甚。
一懷心事惝恍難收,帛逸時而覺得頭腦裏邊兒萬念紛亂、時而又覺空蕩蕩的蕪雜的很。他委實排解不得心下裏的悵然鬱鬱,凝望那一彎冷月的神光清蒙蒙的很是專注。
這時,忽有一抹異樣的溫暖蕩滌在心起得突兀,帛逸蹙眉,似感知到附著了殊兒氣息的眸光正定定的落在他麵頰上,他緩緩側首,陡地便起了十分迫切、卻又十分擔憂的心思。合著這般截然相悖的心思,他慢慢轉目看向她……
果然,果然是殊兒!
月華溶波,窺見殊兒一襲藕荷色的外披並著玉白勾花的寬疏羅裙無風自動,那三千如瀑的青絲海藻般漲滿了他的眼簾。雖她隻是一張素麵素顏朝天,但那與生俱來的無雙玉姿姝容、驚鴻照水的冠絕態度,依舊將她那沉澱在骨子裏的令人抗拒不得的妖嬈美麗呼之欲出……道是應慚西子,實愧王嬙,縱飛燕仙舞,難若斯之美也!
朝也思來暮也想來的仙姿佚貌的佳人就在眼前,就那麽窈窕聘婷安安然獨立於月夜之下、霜霧清影之中,較之金盞銀台而更生動真實、相比明珠翡翠而愈內斂穎慧,直叫人一顆心小獸反複的抓著撓著,恨不得一把便將佳人掛懷而攬!
隻是帛逸卻驟地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的邊界,辨不得眼下自己這是身處幻夢、還是身處真實的世界呢?一切都來得太突兀,殊兒也出現的太突兀,帛逸癡癡想了殊兒這樣久,到底是想什麽來什麽的,起了幻覺吧……他就這麽木木的愣怔了住。
周匝很靜,過眼的風聲夾帶著略略的咆哮,將這月夜大地撕扯淩遲,微添猙獰色彩。
殊兒亦不語,且也不動,就這麽直勾勾與帛逸凝眸對視,一任那早已散亂開去的發髻流瀉了一肩青絲。
帛逸的心念起伏,逃不過殊兒的眼睛。而殊兒自己這一懷分明該亂卻的心湖,此時卻一反常態的連一絲兒漣漪褶皺都居然沒有起來!或許是物極則反,情到濃時反倒顯得很是稀薄。
“這麽晚了,王爺還不睡麽?”又不知過了多久,殊兒一雙明眸翩躚出點滴水潤笑意,到底曇唇一抿、先啟了口。
熟悉又渴求的聲色落入耳廓,仿佛突然闖進一個太過真實的夢。帛逸驟地牽神回來,遮掩樣錯目笑笑:“你不也一樣?”這一時,倒是有些肯定了眼前的佳人是真實的,這不是夢。但帛逸依舊有些受寵若驚,這般心念令他依舊不敢輕易相信此刻的真實。
這對白委實幹澀了些,太過於了敷衍。殊兒自覺無趣,一時半會子卻又委實不知該同他說些什麽話:“在……賞月呢?”抬眸往天幕中瞧了一瞧,眸波轉動,複又一句。
“嗯。”帛逸在這同時錚地收回了彼時錯落開的目光,看定著殊兒,邊邁步向她一路走過去,“方才睡不著,便出來看看月亮,誰知卻突然起了給人算命的靈感!”
“給人算命?”頗為尷尬的氣氛隨著帛逸這一句調侃的話頃然消散,殊兒實覺無端的很,不由蹙眉。
帛逸風流不羈的俏皮本性在這一時重又回籠,他點點頭,供認不諱,邊探首向殊兒又湊近了幾分過去:“你猜怎麽著?”一挑眉峰,先是壓低話音故作神秘,旋即錚地聲波一揚,“我掐指一算,姑娘你命中缺我!”語盡站直身子負手在後,朗朗的大笑了起來。
明顯是一句十分打趣的玩笑話,依殊兒大家風範的心性隻怕會反感。帛逸一時興起便給縱了性,故他居然忘記了對她開玩笑一定要把持好一個度。
但這一次卻很不同,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不同,殊兒竟然半點都沒有不悅,甚至連該有的被唐突的不適感都沒有。她目視著帛逸噙了明朗笑顏的一張麵孔,心下裏忽地起了一脈異樣的溫暖感,一雙桃花眸定格在他亦是魅惑的桃花目間,啟口微微,語氣帶出無奈又認命的小曖昧:“原來我不是命犯桃花兒,而是命犯了你。”漠漠的,卻因寡淡而反倒應景的顯得很是繾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蹤,一笑而泯!
帛逸陡地止笑,被殊兒這般出乎常理的情態做弄的心緊了一緊。很快那些積蓄在心河裏充斥的滿滿的浪濤便應運而起,一時掀起滔天浪潮,這不可扼的浪濤一脈脈滲透著猶如玉石俱焚的決絕,“錚”地一下就衝垮掉了緊繃著的心靈閘門:“殊兒!”被情念牽引著,帛逸再度一把就牽住殊兒寬大的鳳尾蝶衣袖,借力道狠狠一拽,不曾將她輕薄的緊箍入懷、隻把她與自己麵對麵相對著,“我們不要再分開了,不要了……我們這輩子都在一起,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墨眉舒展又皺起,聲息含著清淺的傷情與迫切的祈盼,“好不好?”複又一問。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當這一瞬緣分重溯,當將斷未斷的那些感覺與骨血、與靈魂相呼相應起了頗為彌深難言的共鳴,即便那些曾最珍貴的記憶已經盡數遺失,那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隻要緣分未斷,隻要心魂相倚,幕幕珍藏的往事亦可以任其飄散在不可追的天風裏;而執手的兩個人,還可以去創造更多更多專屬於彼時此刻的新的愛情華章傳奇……
殊兒芳心暗動,喉嚨一塞,莫名的便盈淚垂頰:“好。”鬼使神差,一個“好”字吐的淡淡。
風乍起,不知為何,分明還是秋,這夜風卻已凜冽的有了埋天葬地的大陣勢。就著肆虐在耳在身旁的這陣天風,就著如織冷意,帛逸一把將殊兒匡入了自己的懷抱中:“殊兒!”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填充進去。
似乎這個擁抱帶著闊別重逢的感動,似乎這個擁抱是一早便該有著的、卻因種種機緣巧合被做弄的拖欠了極久。此時把她整個人軟軟的身子填充入懷,帛逸兀然心生一股極大的完滿感。
殊兒起先一愣,旋即竟然靜悄悄的任由他那麽抱著自己,甚至連躲閃都給忘記了!閨秀女子慣有的良好教養與勤謹矜持,在這一刻頗為詭異的化為了不可見的泡影!
“殊兒……”帛逸又喚,眉目壓低、吐口的語氣濃鬱而動情,“雖然父皇不日前才剛為我賜了婚,但你放心,我會好好兒對待你,我不會變心……”
“咣——”地一聲悶雷轟頂!前一瞬尚還沉溺在帛逸懷抱裏的殊兒突兀一震,旋即那些抽離的意識驟然回籠在身。她娥眉漸聚,抬手猛地推開帛逸,掙脫出了這個懷抱:“你……被指了婚?”碎步下意識向後連串輕挪,“你有了準王妃,有了婚約?”黛眉微垂,又是一句,語音囁嚅。她忽覺大受打擊,又那般不可置信。
遼王殿下已被皇上指婚,金口玉言,那日後的遼王正妃必定就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的那一位,這是決計不會有差、更不會變更的不可逆的事實啊!
那麽……那麽自己,那麽自己付諸在遼王身上這沒有道理的一往情深,卻又該當作如何的安置方是妥帖?
嗬……
為什麽自己才下定了決心原諒他的失約與信口許諾,為什麽自己才好像有那麽一丁點兒明白了自己的心……這個時候,卻突然得到了身為遼王的帛公子他已被楚皇賜婚的消息?
這世上之事,當真是做弄人的!而那看不見的無形的命運大手亦當真是將眾生芸芸玩弄、籠罩於鼓掌之中由著性子肆意折騰的麽!
海棠無香、美玉生瑕,在這一刻,殊兒忽地就木鈍鈍的起了一陣譏誚的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