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隻是北辰
隻是如過去一樣，告訴孩子，她沒事，不必擔心。
因而也沒有聽出，他聲音裏壓抑的顫抖和喜悅。
更沒有抬眼，去看那正自上清天界門，緩步而來的熟悉身影。
這一年，卻像是耗盡了她這漫長生命的所有生機。
那雙大眼睛，再無半點光芒，形同枯井，一望無盡的死寂。
纖細的身子越發瘦削單薄，唯一的一點豐腴，便是那凸起的腹部。
她雖受苦，卻從未忘卻過孩子的存在，一直竭力維持他的生長。
“父帝！”
耳畔又響起慕辰不複沉穩，喜出望外的稚嫩聲音。
當那男子距她不足十步之遙時，饒是她再麻木，也因著對他氣息鐫刻入魂的熟悉依戀，感受到了那些許不同。
纖長的眼睫一點點顫動，一片死寂的眸，好似正被注入淡淡的清流，逐漸有了神采。
明明隻是最簡單不過的抬頭，掀開半垂著的眼簾的動作，於她而言，卻更甚這一年來所受的所有苦楚磨難。
整個身子，竟是控製不住地顫抖，維持了一年不動不晃，筆挺堅毅的背影，此刻卻有些搖搖欲墜。
透過不知何時便朦朧的視線，她看到了那越來越近，最後站定在她身前的男子。
釋昔知道，是他。
可她此刻竟是無法揚起唇角，露出同慕辰一樣欣喜若狂的笑。
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間的情緒，好似瞬息掙脫重重束縛，瘋狂地自心髒像周身奔湧而去。
“你說過，會回來的。”
“我在這等了整整一年。”
“北辰，你差點又食言了。”
“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混蛋的神。”
流入口中淚，卻讓她幹啞的嗓子得到些許潤澤，不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釋昔已經不想管此刻自己有多狼狽，更不在乎如此瘋狂落淚的脆弱模樣被孩子和他看了去。
她真的，好累，真的，想哭。
自得知他死訊的那一刻。
“對不起，昔昔。”
“我回來了。”
“這一次，再不會離開。”
北辰蹲下身，與地上的女子平視，修長溫暖的手又一次真切地觸上了她已然冰涼的麵頰。
看著心間摯愛，不舍讓她受半點苦的妻子，此時的憔悴和虛弱，還有素白衣裙上暗沉斑駁的血，卻讓北辰紅了眼眶。
日後，他必繼續傾所有愛她，憐她，護她。
後來，早已筋疲力盡，身體虧空的釋昔完全卸下心頭執念，暈在了他懷中。
而北辰沒有立刻抱著她回去，隻是靜靜地將她擁在懷中，滿目溫柔疼惜地看著。
直到自上清境飛來一束白光，將他們籠罩。
當環繞在周身的光芒消散時，一家三口已是在禦極殿的主屋內。
釋昔的小臉已有了生機，雙頰隱隱透著與往日如出一轍的健康血色，而那久跪僵硬的纖細雙腿，亦是如常的柔軟溫熱。
元始天尊又如何不知，北辰是故意留著。
自此後，他便再不欠此子。
這一場延續幾十萬年的師徒情誼，亦到了真正的盡頭。
當床上的女子再次醒來時，已過了兩天。
北辰正在不遠處的桌案前教還是神魂狀態的兒子下棋。
見她醒來，立時丟下正握著棋子發呆的慕辰，瞬息之間來到釋昔麵前，將她扶坐起來，半擁進懷中。
而終是從棋局中回過神的男孩難得稚氣地嘟了嘟小嘴，淡紫色的飄渺神魂很快便消失在屋內，前去星宿宮尋如今主理中天事務的天樞，留給父母足夠的私人空間。
別以為他不知道，自己這不負責任，滿身滿心都是母後的父帝，已經準備徹底撂挑子不幹了。
“昔昔，真的都過去了。”
“我不會再離開。”
北辰看著她顫抖著纖細的手，緩緩觸上他俊美絕色的臉龐，看著淚水又一次盈滿她的眼眶，又自麵頰不停滑落。
紫眸中盡是憐惜心疼，卻少有愧疚自責。
那些苦釋昔已然倔強地一聲不吭地生受了，無怨無悔。
她不需要北辰糾結在此，而他能做的便是擁著她，向前看。
“北辰.……”
原該有許許多多的話藏於心底，可當他真的重新站在她麵前，讓她又一次感受到屬於他的溫柔和炙熱，這些，卻不知何時煙消雲散。
釋昔隻想抱著他，再不放手。
因而她複又攀上他的脖頸，笨拙卻急切地吻上了他溫熱的薄唇。
“我在。”
他溫柔地回應著如孩童一般委屈無助的她。
而後將釋昔緊緊地圈在懷裏，俯首與她額頭相抵，修長的手始終覆在她的麵頰，緩緩摩挲安撫著她。
“弑邪被葬在了銘英山。”
“三界諸生，都以為你死了。”
良久，依偎在他懷中的女子方才平複下自己的心情，抬起那雙與過去如出一轍的純澈明淨眸子，專注地看著他。
雖隻是一年，可於她而言，卻真的像是過了很久很久。
怎麽也看不夠，也不滿足。
“紫微大帝，確已故去。”
“往後，我隻是北辰。”
“你的夫君，慕辰的父親。”
隻見他輕輕吻了吻釋昔白皙的額頭，而後，又一次深深噙住女子櫻紅嬌嫩的唇瓣，擁著她點點沉淪。
緩緩垂下的帳幔，掩去了一室旖旎.……
萬年後，慕辰正式繼任帝位。
彼時，釋昔正與北辰攜手立於銘英山巔，看著他的碑。
“弑邪便是被塵封在此。”
“你當真，不要了嗎？”
她微微側過臉，柔聲詢問著身邊依舊一襲紫衣的北辰，眸中卻是淡淡的笑意和一絲戲謔。
也不知，活著看後人年年在碑前祭奠悼念他，是何感受。
“紫微大帝北辰如今已徹底成為過去。”
“日後，我隻要你。”
卻見他亦是側過身，笑意溫柔，紫眸中一片亙古不變的炙熱深情。
他們的身影在這方天地間，勾勒出最為動人的風景，定格下隻屬於彼此的，美好結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