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星河璀璨
他知曉女兒興許會來上清境求三位天尊，可釋昔能走到此處亦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身為父親，既心疼她的倔強和決絕，可心頭又有著貴為天帝，卻不能成全女兒幸福，讓她少受些苦難的自責和挫敗。
他靜靜地立於釋昔身側，想用法力護住她，讓她少受些此地強烈的壓迫和窒息感，卻見女兒微微搖了搖頭，神情淡漠到麻木。
那雙酷似愛妻，甚至更為靈動美麗的眸子，此刻再看不到昔日半分神采。
一片死寂。
“父帝，你回去吧。”
“釋昔既已為他婦，生死，原該是與他一同麵對。”
“況且三界諸生雖得他庇護，可終究是覺得他死了，不會記掛許久。”
“能永遠念著他的隻有我，能為他不顧一切，求一個渺茫希望的亦隻有我。”
“此事皆為釋昔一己之決意，父帝，你不必勸，亦不必陪，更不用心懷歉疚。”
“這是我們的劫，卻不是我們的命，”
良久，跪在地上的釋昔終是稍稍調整了些許狀態，勉強支撐著筋疲力盡的自己，頂著周身磅礴沉重的壓迫，努力說出了這幾句話。
眸中隱隱有了幾分微弱的掙紮的光芒。
卻讓昊天的心更是揪痛難忍。
他本以為北辰的劫雖險，但亦有轉危為安的一線生機在，可終究是天意更為無情。
最重要的是，透過星象，看得最清楚該是北辰，但他卻選擇遮掩，瞞著所有人。
可依照昊天幾十萬年來對他的了解，有了牽絆的他，不該這般安心認命。
想著，他的眸光又漸漸恢複往昔深邃，隱帶幾分銳利的探究之意。
北辰是四禦中最後一個誕生的，且是由天地孕育，血脈獨一無二。
可以說他的出生尊貴奇特，不亞於三位天尊。
所以元始天尊隻收他為唯一嫡傳弟子，其他三禦並沒有過多的疑慮和不甘。
如今細細想來，這其中必有隱情，興許北辰的誕生和鬼神一樣，亦有著不為人知的驚世秘密。
“昊天，你僭越了。”
就在他因著心中驚異，幾欲進入上清境，向三尊探個究竟時，元始天尊沉厚威儀的聲音自他耳畔響起，有如當頭一棒，瞬間將險些失了理智做出失格之舉的天帝驚醒。
“是我失儀，望天尊恕罪。”
“但釋昔乃我愛女，如今有孕在身，懇求天尊憐惜。”
“昊天給您叩首，謹謝。”
話音落下，還不待身邊的女兒張開口，努力製止，幾十萬年來高高在上，受眾神敬仰的天帝，便屈下膝，恭敬地跪了下來。
而後彎下腰，俯首叩地，向著界門的方向，生生磕了三個頭。
身為父親，眼看女兒受苦卻無能為力，早已滿心無奈內疚。
如今不過屈膝為她求個舒坦，又有何難？
哪怕此刻周遭還有九重天，乃至整個天界的仙人在看著，他依舊會如此。
英俊浩然的臉上隻有恭順和懇切，那雙眸中，卻帶著幾分希翼和渴求。
他知道，這些苦原是釋昔該受的，可這般可怕的壓迫，饒是他都有些難受，更何談修為淺，懷著身子的女兒。
他以天帝之尊，父親之責，一跪三拜，算是給天一個交代，元始天尊，該不會為難了。
“罷了，你且回吧。”
這句話落，釋昔便感覺周身的壓迫感淡了許多，雖仍有些難受，但卻在可抗的範圍。
而昊天亦是鬆了口氣，他沉穩淡然地理袍起身，而後將麵對女兒方才有的溫柔慈愛的目光落在釋昔蒼白憔悴的小臉上。
“昔昔，我們始終是你的親人。”
“莫怕。”
修長的大手輕輕覆上女兒頭頂柔軟的發，分外愛憐柔和地撫摸著，良久昊天方才壓下心間的不舍和想將她帶回去的衝動，轉過身離去。
當他的氣息消失在這方天地的時候，一滴淚順著女子蒼白的麵頰墜落。
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留下一點許久未散的濕潤。
她在這世上從不會是孑然一身，少時親人庇佑，成婚後北辰用命愛護，可亦是因為太過幸福順遂，情路才會如此坎坷。
但這些本都是該她獨自生受的，最後卻要至親一再因她心疼受累。
她為北辰，他們為她。
今日昊天的一跪，既讓她幸，又讓她備受煎熬。
可若他不跪，不求，釋昔清楚，自己絕熬不過半月。
而慕辰，雖不會陪她一起死，可也免不了神魂融入塑造的陌生血肉之軀的磨難。
良久，她方才斂去心間紛雜感情，目視前方，瞳孔漆黑，神情清淡。
心意已決，便絕不動搖。
而這一切，相信也在元始天尊的預料之中。
當上清天外的三界完全重歸正軌，走出鬼神帶給他們的末日恐懼中時，已是釋昔跪於此地的第三個月。
她腿上筋脈血液因久跪不暢，幾乎已經沒了再站起來的可能。
但同北辰的命相比，這亦不過爾爾，她不曾放在心上。
而半年後，修為精進的風寧和玖初，終是能登上此處，卻是無功而返。
釋昔因著許久未曾言語，聲音已有些僵硬嘶啞，可其間的決然，根本無法撼動。
她隻是搖了搖頭，說了兩字。
“回吧。”
彼時，釋昔懷孕一年有餘，小腹已有凡間懷胎五，六月的女子那般大，這樣跪著，縱使威壓不強，卻也絕不輕鬆。
而她在這跪了整整一年的時候，中天極北星河，北辰的誕生之處，那顆消失一年，已被屬於慕辰的日漸耀眼的星接替主位的命星，重新亮了起來，生機盎然。
一瞬間，星河璀璨，所有星辰驟然迸發極強光芒，好似在慶賀那統領他們數十萬年的主星重生。
而此刻的釋昔，依舊麵無表情地跪著，不知痛，不知累，甚至快忘了，該如何說話。
這一年，自最開始的堅毅，到如今徹底麻木，她已然不知今夕何夕。
可那一點微弱的希望，從未被她熄滅，一直小心翼翼地護著。
這是她唯一的支撐。
當慕辰不知是這一年來第幾次現身，喚她“母後”的時候，釋昔幾乎是本能地微側過臉，努力牽動僵硬的唇角，露出比枯木還要腐朽無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