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南沙 六

  林青葵睜眼，從茫然到恐慌，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床沿，黑夜中奇形怪狀，是滿房的魑魅魍魎。四周黑黝黝的像醒在噩夢深處，心空空落落。


  她嘴一扁，難過的差點哭出聲。


  這一瞬間的感覺，太過彷徨和恐懼了，她失去了一切武裝和安全感。耳畔安靜的像是被整個世界所遺忘，有一種溺水般無孔不入的窒息。


  躺在床榻上，卻無止境的沉入深淵與海底。


  林青葵彈簧一般坐起，發絲黏在額上，大口的喘息著，滿背冷汗，手腳冰涼。


  為了不浪費錢而硬著頭皮喝廉價紅酒的林羅敷一驚，扭頭。床上的林青葵目光驚惶，像隻回不去地洞的小鼴鼠，對所有動靜心驚膽戰……直到找到了坐在胡桃木桌邊的林羅敷，眼中朦朧水霧，似乎隨時要哭出來的表情才鬆了一點。那找不到家和家人時的極度委屈，簡直能把人心都融化掉。


  恐怕任何一個哥哥都擋不住這樣的攻勢。林羅敷趕緊起身，坐到床沿輕輕的摟住妹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右手一下一下的輕拍著她的背。她輕薄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沾濕了大半，蜷縮著纖細的肩膀，變成了小小的一團，惹人憐愛。林羅敷聞著妹妹發梢的清香：“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林青葵死死抱著他，臉蛋在哥哥肩上左右擰著，不說話，小小的身子，卻抖的那麽厲害。


  “我找不到你……”她忽然開口，帶著哭腔，很嘶啞，“我……我以為你走了，不要我了……”


  林羅敷輕聲安慰：“我就在這裏啊。”


  她仰頭，睫毛下的淚花凝珠，哽咽著說，“我怕我保護不了你，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林羅敷一時不太明白，隻有林青葵自己知道。這是在最無能為力之時，身邊卻有了一個想保護一輩子的人的不甘和憤怒。時間要把重要的人從身邊搶走，不打欠條，不許歸期。


  “我想帶你來南沙，有好多私心……你從小到大都分不清東南西北，於是我決定用距離來綁住你，很卑鄙，但是讓我覺得你再也走不掉了。我們越長大越陌生，像兩條交叉路口，隻有十字中心是短暫的相遇。交叉完後，你已經留意不到我了，隻記得擦肩而過時的小女孩，愛搗蛋愛欺負你，自私又任性，沒有好的回憶。所以肯定以為我說照顧你隻是一時的頭腦發熱……隻是可憐我才答應。可是，我想讓你給我一點時間。”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是什麽都做不到，我會很努力的，隻是需要時間。”她滾燙的淚珠一點點變涼，已經浸濕了林羅敷好大一片衣襟。軟弱到隻能痛恨自己，在最無能為力的時刻，卻要靠著許諾去保護她想保護的人，可是這許諾比泡沫還要脆弱，願望中的美好幻想，都在陽光下“啵”的破碎掉了。


  林羅敷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機械的拍著她的背。


  “如果我做不到，是大話精，既不能讓我們過的開心，更付不起你的藥錢。讓二伯母把你帶走，就是最好的結局。可是我現在還沒有去做，什麽都沒有嚐試，我還相信自己，怎麽可以放棄？”


  她太過害怕，才這樣不住的反複強調著：“哥，再給我一點時間，給我一點時間，我能夠做好，可以照顧好你。”


  “你還真是個弱智。”林蛋糕的聲音幽幽響起。

  林羅敷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林蛋糕一腳踢出了身體的決策圈，接著看見自己捧起妹妹的臉頰，用大拇指拭掉淚水：“你想要多久？”


  “兩、兩個月……行嗎？”她怯怯的說。


  “我可以給你以二的十五次方天。”


  “啊……啊？”林青葵一下麻瓜了，她這個學渣連七七是不是等於四十八都要想一會兒。二的十五次方傳入耳中，就變成了無窮大的二和零。


  “二的十五次方是32768天，90年。”林蛋糕笑了笑，“90年後我106歲，你105歲，如果到時你還能記得年輕時的許諾，就告訴我結果吧。”


  “其實你不用那麽擔心害怕。我們有房子，有車，有航空險的賠款，爸爸媽媽在銀行裏也有存款。又不是淨身出戶，二伯母和姑父、小伯母，包括平山的親戚都會支持我們，媽媽還有很多朋友，留下的社會資源足夠我們讀到大學畢業。我的身體並不用擔心，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會更壞的。”他很平靜的解決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二伯母那邊我們遲早要回去，參加爸爸媽媽在平山的葬禮。你真的不願意分開，我會好好和二伯母說。可和我生活在一起，你會比和小伯母一起生活要困難好多好多。你難過，我也會很難過。人的一生很漫長，所以總要做一切身不由己的決定，目光要往前看，去決定以後的悲歡。我更希望你能更跟小伯母一起，等我長大了，可以自由的支配經濟，再把你接回身邊。”


  林青葵急了，嘴一扁，又要哭。


  但被林蛋糕嚴厲的製止了，“不許哭，從今天開始，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學會忍耐。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裏。”林蛋糕說到最後，聲音放緩，難得的溫柔。


  林羅敷看呆了，在他印象中，林蛋糕要麽嗬嗬冷笑，要麽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打什麽鬼主意。


  “這次來南沙，就當是一次放鬆心情，這幾天我都會好好陪著你，想做什麽就做。”林蛋糕撫摸著她的頭發，“回了洛海，就不要把委屈、軟弱和難過給別人看，再親的親人有時候也會起壞心思。女孩子要學會堅強。如果不想讓我們被欺負，你要快一點長大，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一直。”


  現在的林蛋糕柔聲細語，倒真有幾分知心姐姐的模樣。


  “那個，我不太會處理這種事情，你能不能幫我全處理了。”林羅敷在腦海裏出聲。


  林蛋糕外麵在安慰妹妹，靈魂卻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我們之間的聯係越來越淡，這具身體已經適應了你，開始出現排斥反應，想把我排擠出去。或許要不了多久，夢就完全是夢，而看不到你我了。你在跟著林青葵胡鬧什麽？她是小孩子你也長不大？”


  “你不是說要好好陪著她玩幾天嗎？”


  “玩什麽玩？今天趕緊訂票，明天回去。就憑你們兩個，也想在這殘酷的社會上活下去？”


  林羅敷算是見識到了蛋糕君的兩麵三刀，“那你還對林青葵說的這麽溫柔煽情？”


  “安慰是安慰，現實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