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緣 六
“你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陳高圓問。
夏洛克·陳您都已經心理側寫完畢了,還需要複讀機再複述一遍麽?
林羅敷說:“能不告訴我爸媽麽?”
“她們比我更有知情權。”陳高圓說,她頓了頓,“你昨晚玩了一晚上?”
“沒有,玩了一會兒就睡了……”林羅敷向右下角看,努力裝出一副回想的模樣。玩一整晚不睡在大人們看來就是比癌症還可怕的重度網癮了,所以林羅敷選擇隱瞞。
“跑網吧在打什麽遊戲?明星夢工廠?”
“龍。”
陳高圓很嫻熟的問:“龍與探險者online?外服還是國服?哪區的?”——如果是個隻玩手機遊戲和瀏覽網頁的教導主任,大概隻會蹙眉問“龍是啥遊戲”。
“國服……華南一。”
“玩了多久了?”
“戰士總排行榜第八名。”
“充了多少錢?”
林羅敷很不自信的說:“沒、沒多少。”早知道不說那個戰士總排行榜第八了,陳主任好像對遊戲了解頗深,不好唬,家裏沒礦,怎得來個天下第八?
“林羅敷同學,我也玩過龍。”陳高圓眯起眼睛,“是不是有人給你充會員充裝備說些什麽一生一世之類的話,隻要你線下跟她見一麵?”
林羅敷搖頭。
“我也在華南玩,你晚上如果上線,可以加一下我好友,法師排行榜第六十四位那個。”陳高圓說,“成績不落,體育課可以請假,我給你一張卡,你到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裏玩。我不是那種把遊戲當做洪荒猛獸的人,也不相信世上有一種叫“網癮晚期”要上街殺人爆裝備的精神病。”
陳高圓是個很聰明的人,她不說大道理,想了解你就會把你當同輩和你交朋友一起玩。一來她自己是個資深的《龍》愛好者,法師排行榜第六十四位可見其也是個氪了一座礦的土豪;二來也是擔憂網絡暗麵的陰影,林羅敷是個好苗子,更是她摯友的兒子,光這小模樣就讓人心疼又喜歡。陳高圓要不是來八中當教導主任前總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說不定她都是這孩子的幹媽了。
“您不罰我麽?”林羅敷瞪大眼睛。
“罰。無規矩不成方圓,你新生演講的機會被剝奪了,文藝晚會的鋼琴獨奏也沒了。”陳高圓說,“高二的學生會主席競選人你也沒份,如果學校是一個國家,你受到的懲罰就是“剝奪政治權利終生”。你原本可以擁有一個在她人看來異常完美璀璨的高中生涯,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
“哦。”林羅敷心想我居然還有個文藝晚會的鋼琴獨奏?幸好被剝奪政治權利終生。
“秦有魚方麵,她沒說什麽,校方也不好太強迫。她媽媽是市高官,比較寵這個獨女。”陳高圓說,“如果她沒對你做什麽,還是盡早去道個歉。從小什麽都不缺的人,就講究個麵子。”
“我就沒有嗎?”林羅敷小聲說。
“既然你晚上睡了,我就不給你放一整天假了,給你放半天,回去給父母道歉。”陳高圓沒有回答,她從板凳上站起來,“把你這身衣服換了,下午帶四百塊錢來給我,損壞公物費。”
“嗯。”他低低的應了聲,“陳老師再見。”
陳高圓打開門,回頭又歎了一口:“昨晚陪了你媽一晚上,你這叛逆是不來則已,一來驚天動地。以後多想想家人。”
換好衣服回家已經是十點的樣子,接到陳主任電話的爸媽都在家嚴陣以待,場景莊森的如同秋後問斬的法場。
林羅敷乖的像隻鵪鶉,卻還是挨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罵,要不是這二十一世紀的新林黛玉實在挨不得打,一打就出事,家裏的陸地鞭仙氣的都差點動手。實際也挨不得罵,被罵後傷心抑鬱,那看不見的傷害比打還大。陸地鞭仙是嘴快,噴完了後還是懊悔不已。
下午是林沈華開車送林羅敷到了學校附近,還囑咐了半天,同時打電話給班主任徐菁華,要她看著林羅敷。放學時要去班主任辦公室裏待著,等夫妻倆來接人。至少近段日子,林爸林媽絕不允許林羅敷再單獨行動。
還沒進學校,林羅敷就一眼看到了孔雀一般招展的秦有魚。
秦有魚穿著淺黃色的短袖體恤和水洗藍的熱褲,躺在校門口不知是誰搬來的竹躺椅上,頭頂罩著花花綠綠的畫著二次元美少年的橘色遮陽傘。躺椅邊還有一張白色的塑料圓桌,鋪著蕾絲邊的碎花pvc桌布,桌上是卡了檸檬片的高腳杯,杯中看樣子不是紅酒,而是可樂和方冰。
這派頭,騷氣的像在夏威夷海灘邊度假。
“喲!”看到林羅敷時,秦有魚還取下了寬大的蛤蟆鏡,笑眯眯的朝他打了個招呼。她揮揮手,停在校門口不遠處的冰淇淋車立馬走下兩個人,一人拿著紙杯到售賣口接了可樂;另一人提著蒙著布的牛奶桶,揭開白布,舀了一大勺的冰塊;售賣口裏的人拿著廚刀在切檸檬。三人手腳麻利,很快就做完了全部工序。最後由一人端著嫩綠色的圓餐盤,像西餐廳的侍者一樣走了過來。
餐盤上是比全家桶還要大的紙杯,可樂中大大小小的冰塊沉浮,滿的快要溢出來,但在侍者高舉過肩的右手上紋絲不動。“全家桶可樂”上是和它相襯的大拇指粗細的吸管,切開的檸檬片像刺身般擺在一個精致的白瓷盤中,旁邊居然還有一碟褐色液體,是醬油麽?除了檸檬片還有兩個小水果盤,分別是切片的西瓜和冰過的葡萄,紫紅相疊嬌豔欲滴。
“來份下午茶麽?”秦有魚熱情的拍了拍餐桌,“我們洛海人雖然沒有早茶的傳統,但夏日的下午茶一定要精致,要不然提不起精神。”
“謝謝。”林羅敷警惕的婉拒,這笑麵虎心裏打什麽算盤呢?早上從陳主任口中得知秦有魚的來頭,才發現自己實在惹了個大麻煩。市高官的獨女,特麽不就是這個城市裏最惹不得的人麽?放中,這樣的官二代要你家破人亡還不是就和揮揮手一樣的簡單。
“昨晚是我過分了,對不起。”秦有魚收起了笑,站起來很正經的朝他道了個歉,“家庭太好的人,犯錯了,就很少有人敢製止,也會更加在意麵子和身邊人吹捧的尊嚴。因為我一直都沒有被拒絕過,突然出現你這樣的人就很不習慣……明明做了很多準備最後還是被拒絕,感覺丟了麵子,惱羞成怒才說了那些。高中三年,我不希望你一直把我當做是個壞人,誰都有犯錯的時候。”
這劇本不太對勁啊,林羅敷心說,不應該是官二代秦有魚藏在暗處滿臉陰狠或者滿臉怨毒的盯著他的背影,吩咐手下什麽什麽,放學時一個麻袋罩他頭上或者一塊乙醚手巾蒙他臉上。再次蘇醒時就是在某某豪華酒店或別墅,他被五花大綁在床上,而秦有魚解著褲腰帶一臉淫笑的說小賤人叫你敢反抗我。
裏都是這麽寫的。
所以秦小姐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我看不懂你到底是真的想洗白自己,還是預備報複前的偽裝。
似乎每個主角都是心理學專家,富二代官二代們刻意裝討好麻痹主角時,主角總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一絲怨毒”,說到底這“一絲怨毒”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啊?究竟得怎樣才能看出來啊?難道是左瞳孔寫著“怨”右瞳孔寫著“毒”麽?林羅敷隻看出來秦小姐可愛的月牙裏是燦爛的陽光和蕩漾的水波,他都想陪著一起暖洋洋的笑,這分明不是描寫反派用的詞兒吧!書記千金你倒是露出一絲怨毒和陰狠給我瞧瞧啊?
“洛海有條烏衣巷,巷裏的老人常對我說,洛海人最誠懇的道歉方式,就是和她坐在一起喝下午茶。用最大的杯子,裝最烈的酒,白日青天下把自己灌醉,再在眾目睽睽下喊出自己的心裏話,酒後吐真言,能這樣做的一定是極誠懇的人。”
“可惜我沒到喝酒的年齡,隻好用可樂代替。但如果你不相信我……”秦有魚打了個響指,侍者會意,返回冰淇淋車,兩人合力抬出了一個年代久遠的棕色大甕,蓋著象征“吉祥如意”的紅布,壇口綁著麻繩,粗礪的罐身上貼著方塊的“酒”字。
“這是我爸爸釀的高粱酒,給女兒釀高粱酒是我老家那邊的傳統,原本是準備留作我娶親那一天開壇的。”秦有魚認真的看著他,“如果我把它全部喝完,再對你道歉,你能原諒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