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夏蟬與舞 十
“火已經點了麽?”秦有魚問。
“點了。”
“夏蟬祭……”秦有魚用拇指輕拭著食指,“雖然很沒意思,但有有意思的人在,就很好玩了。”
幫秦有魚係上飛蟬佩與青銅短劍的女孩冷笑一聲:“有意思麽?逼迫的手段這麽下作,像是個舊社會的奴隸主。”
秦有魚慢條斯理的戴上手鎧,手鎧外表是做舊的獸皮,內部卻是柔軟的羊毛絨,隻露出來半截手指。她身上的鎧甲並不古典,是綴著金邊的紅色長裙,胸口空著的倒“凸”是預備安裝的鋼鐵胸甲。腰帶是兩塊黑色皮革,用交叉的繩帶綁著。紅白長裙左右兩旁是兩片銀色的裙甲,裙前是絳紅的垂布,配套的還有銀白的腿甲和長靴。
這一套裙甲很花哨和前衛,近似動漫中的cos。
對著鏡子欣賞了片刻,再裝上胸甲,秦有魚滿意的點點頭,走出更衣室,推開木屋的大門。
篝火的場地是在體育場,離銀杏林隻有不到五分鍾的路程。
秦有魚踩在銀杏林的枯葉上,絳紅色裙甲的甲片之間相互碰撞,發出鏗鏘的金屬聲,手上還抱著一個帶彎曲尖銳的羊頭撞角的頭盔,大步流星的走著,像是古時鐵血的將軍剛告別家人,上馬赴征。
八中實在是很有錢,卻都瞎幾把亂花,一副用不到幾次的鎧甲都做的這麽精細,這等完成度至少花了上萬,別的學校裏大多都是穿個pvc樹脂塗製的藤甲。
沿途不少人找了秦有魚合影,但秦有魚對女性充耳不聞,隻有男性——必須是好看的男性,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麵無表情的將軍才會從跨越千年的孤寂中蘇醒,對著鏡頭攬住男孩的肩膀,露出稍帶點猥瑣的笑容。
“嘖……你怎麽能笑的這麽惡心啊?”跟在秦有魚身後的女孩滿臉的嫌惡。
“沒你事了,趕緊滾。”秦有魚說。
“你確定?”女孩說。
“我滾好嗎?”秦有魚不想得罪李小白,雖然這小妞名字土的跟個鄉巴佬一樣,但她家是做壟斷行業的,比蘇花花家有錢的多。上次秦有魚好不容易泡上一個別校的校花,那個別校恰好是李小白就讀的中學。李小白雖然沒追那個校花,但對秦有魚招呼不打就跑她學校來興風作浪很不爽,於是托人查了秦有魚帶著男孩去看電影的場所,接著訂了周圍所有賓館的空房,順帶在秦有魚預備帶人看煙花的電影公園草坪上潑了糞。
秦有魚不想今晚上再被李小白給攪和了。那天晚上實在讓她記憶猶新,華麗的煙花雨下,飄的卻是糞香,確實很殘酷。聞了半個小時大糞,好不容易想做一點羞羞的事情,周圍賓館竟沒一間空房,別說心了,火熱的女乃子都涼了,隻好各回各家各找各爸。
大體育場的欄杆旁香樟下圍了許多的攤販,大多是從後門偷溜進來的,靠著樟樹賣著麵具、棉花糖、熒光棒和禮花筒。石欄杆下,環形塑膠跑道的中央是一個大沙池,沙池中央的木柴堆的很高,近看篝火簡直是一片漫天橫流的火海。
秦有魚彬彬有禮的和周圍談笑的校領導們打了招呼,班主任朝她揮揮手:“見到舞伴了嗎?”
“見到了。”秦有魚說。
今年也才三十的年輕女班主任朝她眨眨眼,促狹的笑:“是不是很漂亮?心動了沒有?”
秦有魚也對班主任眨了眨眼:“馬上就是我男朋友了。”
“校內不許談戀愛。”班主任一下嚴肅起來,三十歲還是單身的老女人怎能容忍別人在她眼前秀恩愛。
“喂,時間馬上到了,他不會跑了吧?”李小白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
“跑了我吃一斤翔,你的。”秦有魚說。
“看來我的臥室要多出一個專用馬桶了。”李小白說。
“沒跑怎麽辦,難道隻有我出籌碼?不公平。”
李小白想了想:“不給你添亂,行吧?”
秦有魚心下終於鬆了口氣,世界上人這麽多,總有些人有奇怪的愛好或習慣,秦有魚自個兒也有。她吃水果,尤其是那種籽多的,吃著吃著就往地上蹲,好端端的沙發也不坐,像個蹲在田壟上啃西瓜的東北老農民……每次被爸爸罵時,秦有魚總會很悲傷的想,也許她上輩子是個乞丐,今生投到了富豪家吧。李小白原本是沒有奇怪的愛好的,但自從破壞了秦有魚的約會後就有了。
且是很讓秦有魚惡心的一個愛好。
她們這些權貴小姐在學校裏秉持的是棋盤上王不見王的規則,每個人都有一票自己的小妹。初中一向被小妹們簇擁的李小白到了高中反而素淨了許多,賴在鯨魚小姐的身旁,軍訓中甚至會幫她買飲料跑腿,夏蟬祭裏還像個侍從一樣幫她穿裙甲——秦有魚心知肚明李二小姐打著什麽主意。
李小白拿著手機,在心頭默數時間。
遠處的徐菁華現在慌的不行,靠老娘把人給搞丟了啊!於是逢人就問你看到我班的林羅敷了嗎,那麽大一隻,穿著少寒衣賊漂亮來著。
遲到了就是全體新生加校領導等林羅敷一人,但一般不會怪新生,隻怪新生的班主任。就像太子犯錯,火冒三丈的皇帝老兒砍的反而是無辜的太子太師一樣,砍的沒理也有理,叫你個王八蛋不好好看著太子。
徐菁華是從更衣室裏一路找過來的,卻恰好錯過了秦有魚出來的時間。
“時間到了。”李小白說。
七點整,那座櫻花林左側的螺旋高塔上,金色的電子月牙變成了明亮的紅色,密密麻麻的黑白蟬攀附在紅月亮上。學生們、包括和學生們鬧作一團的教官都整齊的拉響了手裏的禮花筒,而大體育場口的金球也啪的炸開,噴出滿天的彩帶和金箔,折開的各色熒光棒把黑暗的體育場映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有人發出了一聲尖叫,接著引起了連攜,每個人都麵紅耳赤的狂呼著。
大家紛紛向中心的篝火靠攏,準備跳上這支帶來幸福的良渚土風舞。
但這支舞中有兩個絕對的主角,最優秀的戰士已經全副武裝,站在了篝火下等待著。熊熊火焰映照著的銀鎧變成了暗紅色,連帶著她的黑發也在發紅,像血液緩緩滑落。秦有魚戴上了頭盔,拔出青銅劍,如被囚禁的火龍般翻滾的衝天烈焰作為背景,她高舉青銅劍指向天穹。
一向挑剔加毒舌的李小白也被驚豔到了,情不自禁的為她鼓著掌。掌聲接二連三,從沙池綿延到塑膠跑道再到香樟下的小販,秦有魚側耳聽著數百人的熱烈掌聲和時不時響起的“酷”、“牛逼”、“帥爆了”之類的叫好,臉上是強裝的冷漠,實際心頭也有點忐忑和發麻。
人呢臥槽?演相聲好歹都要兩個,我一個站這裏玩蛇啊!
貌似不該威脅的……
他要真不來,我可下不了台啊。
早知道就該更過分的威脅,省的他還敢耍脾氣不來。
鯨魚小姐的想法一波三折。
徐菁華被教導主任陳高圓拉住了肩,陳高圓作為全國最優秀的高中數學老師之一,洛海最優秀的數學老師——沒有之一,一直是徐菁華的偶像。但偶像的臉,此刻難以想象的陰沉:“徐菁華,林羅敷呢?我喊你多照顧他,你就是這麽照顧的?銀杏林那邊沒有圍欄會有外人進來,林羅敷萬一要是出了事,我怎麽向他爸媽交代?”
“我很照顧了……我還請他吃了冰糖葫蘆……”徐菁華弱弱的說,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好得很。”陳高圓用力拍了拍她的肩,“等會,我也請你吃冰糖葫蘆,照顧照顧你。”
體育場門口,落滿彩色絲帶的階梯上本來擠滿了圍觀的人,此刻忽然分出了一條道。穿著輕薄的白紗裙的美人左手拿著冰糖葫蘆,右手牽著一個怯縮的男孩,不緊不慢的拾級而下。因為要在跳舞時展現出身姿的輕盈柔美,所以穿著白色的足尖鞋。這本來是要到幹淨地麵換上的,穿著一路從銀杏林過來,足尖也沾上了些泥土。
兩人所到之處,帶著摩西分海的氣勢,人潮紛紛讓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
看到這一幕,篝火下等待的秦有魚笑了,笑到一半,臉又僵了。
李小白來到她身側,悄悄說:“林羅敷身邊的不是我初中時的校花,你剛甩掉的前男友麽?”
“這個賤貨不會使勁的說我壞話吧?”秦有魚麵無表情。
“你才賤,分手時一滴眼淚都沒有的鱷魚。”李小白說。
“不想為不值錢的東西流淚,會顯得我也很廉價。”
“真不錯!”李小白鼓掌,“我一直跟著你就是想看看人究竟能無恥到什麽地步,現在想來,無恥是沒有最字可言的,隻有更無恥一說。”
林羅敷咬掉了最後一顆冰糖葫蘆,這次他把裏麵的果子也給吃了。
“你讓我……讓我走吧……”離秦有魚越近,男孩就發抖的越厲害,他使勁搖頭,大滴大滴的淚水再次溢出眼眶,“你帶著我過去,我會被罵、被她討厭的。”
“為什麽要害怕被她討厭?”林羅敷拿著纖細的竹簽,回望著他,眼中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固執:“不被愛,也可以很勇敢的去麵對一切啊。倒不如說,世界上都是秦有魚這種女人的話,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就這麽孤獨而勇敢下去。這樣的日子,想想都覺得很酷啊。”
男孩止住了淚水,呆呆是看著他。
林羅敷搖了搖手中的竹簽:“你知道嗎?生活中的一個個挫折,就像冰糖葫蘆的竹竿一樣,刺進了身體卻成為了一生的脊梁。現在的自由和平等不是奇跡,而是曾經麵對一切挫折時展現出的勇氣。隻會轉身逃離,是什麽都做不到的。”他握著小小的竹簽,卻像是劍客握著世上最鋒利的寶劍,一往無前:“所以,哪怕是最後關頭,也要挺直腰杆先對它捅上一劍,再來談失敗與否!”
他已經站到了她麵前,鬆開了男孩滿是汗水的手。
秦有魚居高臨下的看了低垂著頭的男孩一眼,皺了皺眉,像掃垃圾一樣略過,“準備好了?”
蟬蛻舞已經拖延了足有近十分鍾了,校領導們站在最近處竊竊私語著——尤其是RB校董,被邀請來的她看著林羅敷,雙眼發出的光都快接近實質了。
徐菁華在陳高圓身旁使勁的朝林羅敷打眼色,神情已經近乎哀求——本來她都以為這家夥把自己給鴿了,正拚命想著托辭和借口來著。
“嗯。”林羅敷深呼吸,點頭,然後朝秦有魚伸手。
擴音喇叭開始播放蟬蛻舞的前奏樂,主樂器是清鳴的古箏,輔以悠遠而尖銳的蕭聲。
一如往年。
秦有魚輕鬆的伸出手,但林羅敷在握住她手的時候,忽然拚盡全力的一拉。她穿著這身沉重的裙鎧本就重心不穩,被這一拉竟狼狽的摔在了地上。
秦有魚被摔的頭腦空白,一時想起了古時的絕世美少年伊許在夏蟬祭上刺殺黃衣魔王的故事,什麽……玩意?自己被刺殺了?
周圍落針可聞,連擴音喇叭的樂聲都時停了刹那,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跳跳跳,跳你個大頭鬼啊!”林羅敷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