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夏蟬與舞 九
“蘇少艾！”林羅敷憋紅了臉喊，像是唐僧被妖怪圍著時大喊悟空救命。
秦有魚眯著的眼睛睜大了點。
鯨魚跟貓打過許多次架，每次都贏，但每次贏了後都被自己老娘揍的很慘。這個關頭喊誰都沒用，哪怕是老師校長她都不甩，唯獨蘇少艾這三個字很讓鯨魚膩歪：“你喊她名字幹什麽？”
秦有魚惹不起蘇少艾，但恨的起。此刻在獵物口中聽到這王八蛋的名字，簡直和吃了屎一樣。
“我……我是她男朋友。”林羅敷說。
“你是她爹都沒用！”秦有魚怒條瞬間滿了，“你以為我惹不起她麽？”嘴上是這麽說，心中卻想著靠，這紅毛鬼老娘確實惹不起。
女孩的臉色不斷變換著，沉默了半分鍾，她放緩了語調：“沒人跟你談過蘇少艾麽？”
“她家庭很好，但我並不比她差；而且，我比她更自由。”
“蘇少艾未婚夫很早就定了，愛蘇地產想要進駐京都，但這隻能靠聯姻來達成。她不會跟你說這些，因為她隻想享受你的憧憬和愛，而她隻會付出在你看來“天價”的些許金錢。看似對等，實則是對你人格的汙蔑。你跟她度過的每一秒，都被冰冷的金錢纏繞著，她有說過愛你麽？從沒有，她隻會重複一句想買什麽，我付錢。”
林羅敷怔住了，他不過隨口扯了虎皮做大旗，沒想到這家夥對蘇花花竟然認知的這麽深刻。
看來這兩個色中餓鬼要麽是臭味相投、要麽是互相間有深仇大恨……
“我的目的不純，我想你應該也看得出來。”秦有魚歎了口氣，“蘇少艾？她不過也是抱著和我一樣的目的，但我至少比她誠懇。”銀杏葉悠悠落在女孩的發梢，她前傾身子直視著林羅敷的瞳孔，“我有沒有對你說過喜歡？好像沒有，但現在應該是說過了。林羅敷，我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林羅敷說。
“你很漂亮，但也需要有人來保護這種漂亮。”秦有魚摘下發梢的銀杏葉，“在仙俠故事裏，人參或靈芝通常都有著強大的異獸守護，沒有異獸，它們很快就會被吃掉。美麗同樣如此，你跟沒有實力的人戀愛，就像召一隻兔子來守護靈芝，兔子會沒命，你也同樣。或許你比較中意兔子，但終究還是強大的異獸才能保護你。”
林羅敷心想看不出來秦小姐你也是個仙俠流中二病啊。
“法律規定男性16歲就可以結婚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因為隻有這時，你們才能找到一段能讓自己魚躍龍門的愛情，而一旦踏入社會，你們就要在這個謊言漩渦中苦苦掙紮，沒有明日。”
“你這是……施舍？”林羅敷說，她的口吻，像是女神對著一個凡人，帶著偽善的笑容，高高在上的說：愚蠢的羔羊啊，我賜予你愛我的權利。
“你隻是個男人，男人的出路永遠隻有依附女人這麽一條。”秦有魚淡淡的說，“希望下輩子你是個女人，那樣或許可以看見你的成功。”
“蘇少艾已經有了需要守護的靈芝，但我還沒有。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秦有魚放開了手：“我在夏蟬祭上等你，跳完舞，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她又露出一個大大的、卻帶點譏誚的笑容，“畢竟大多魚都很健忘，不是麽？”
女孩的背影漸漸的遠了，林羅敷倚著銀杏樹，默默的攥緊了拳頭。
蟬蛻舞歸根結底是帶著點性別歧視的，古時篝火下一舞的少男就是戰士的附屬物，即使他不情願，但仍然要像花瓣一般襯托起中心身著鎧甲的花芯。以貶低自己，來抬高她人，以輕佻的舞姿與肉體，來取悅這個隻為女性慶祝的夏蟬祭。
林羅敷忽然有點理解那個下水道中身著緋白色狩衣的漂亮少年的想法了……
這家夥雖然憤世嫉俗了點，但也許是對的吧？
林羅敷把衣服上的皺褶理清時，隱約的聽到了哭聲，走近了，發現是個坐在一顆沒有掛Led彩燈的銀杏樹下的男孩。男孩蜷縮在一個蟲蛀的樹洞口旁，夏蟬祭的燈火被樹身分開，樹背處的他把自己藏在了一片黑暗中。
林羅敷看不清男孩的容貌，但男孩明顯發現了林羅敷的靠近。
“恭喜。”即使含著哽咽和細碎的哭腔，男孩的聲音仍然很好聽，清脆中帶著點懶懶的鼻音。
恭喜，這是什麽意思？
林羅敷憋了半天，也回了句：“恭喜。”
“恭喜什麽，被甩嗎？”男孩抬起了埋在膝蓋中的臉，懷中的手機散發著微微的熒光，照亮了他泛紅的眼眶，褐色瞳孔裏還有淚珠在打轉。
“恭喜……你可以找新女朋友了？”林羅敷說，他隻是好奇的過來瞧瞧，沒想到被這麽無厘頭的搭話了，兄弟你蹲在樹下究竟是哭什麽呢？
“煙花很漂亮。”男孩說。
“什麽？”
“剛才的……她果然很厲害啊。”男孩輕聲說，“那時，我們也一起看過煙花……在平安大橋上，升空又隕落，人的一生，想來不也是綻放的煙火嗎？十六七歲的年齡段，是煙火最美的前奏，極絢極美的光會從一點向四麵圓形迸發。可我隻是個二腳踢，啪的飛上天空，一點也不浪漫，反而會嚇人一跳。所以才被甩了吧……”
“你被秦有魚甩了？”通過之前對話的因果，林羅敷很快就聯想到了這點。
“知道了會有這一天……可還是沒忍住跟過來了……然後隻好躲在這裏偷偷的哭。”
“你知道秦有魚是個什麽樣的人麽？”林羅敷說，他反而覺得這是件好事。硬要選，他寧願選蘇花花都不選秦有魚。
“無惡不作還是貪花好色？早就知道了，可還是隻能喜歡啊。”男孩抬起瞳孔，直視著林羅敷，“看得清我的眼睛嗎？我已經投進去所有了。”
林羅敷不喜歡男生表現出這樣的態度，像是把自己的一切寄托在了別人身上。
“我一點也不喜歡藍色，像是個取悅女人的惡毒詛咒……現在沒有了，反而害怕起來，覺得沒有能保護自己的現在和未來的東西了。”男孩勉強的笑，更像是在哭，“我們是男生，所以沒有太多的選擇的權利……選對的幾率很小，對了會很幸福。錯了就像墜入最深的地獄，你會遇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一抬頭，在鏡子裏看見二三十年後自己的模樣。”
“你究竟在說什麽？”林羅敷氣笑了，“被甩了就世界崩塌了？跟隻沒有寄居蟹來住的螺殼一樣，如果想要什麽不能自己動手去獲得麽？”
“她喜歡你你說什麽都有理啊！”男孩突然爆發了，“我們不就是螺殼嗎？沒有寄居蟹連動都動不了，隻能在服務業日複一日的對人笑……就像我爸爸那樣，嫁給一個小痞子，他什麽都做不了，生活也再也不會有變動和驚喜。結婚那天，就被固定了一輩子的命運，交杯酒裏映著可見的一生。所以我才不想那樣啊！不想和他一樣躲在一個小便利店，把收銀台當做是自己的世界。”
“自己沒有力氣嗎？背不起一斤磚頭嗎？能背起就可以自己去打拚，又不是殘廢。”林羅敷說。
男孩低低的說：“你真天真，林羅敷。我們能違抗這個社會嗎？我沒膽子，大家都沒有。”
一團火焰悄然在心中燃燒了起來，林羅敷冷冷的說：“這不是別人的、社會的、世界的問題，而是你自己的，你天生認為自己不如女人，你自己看不起自己，隻想著去找人依靠。”
“你難道能做到嗎？”男孩說。
銀杏林遠處響起驚呼，伴隨著的是巨大的火焰衝天而起。
林羅敷看著金色樹冠上更閃亮的火焰，心中忽然一動，偶爾也會想著打破一下世界的規則，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
“如果你覺得女人都是無法打敗的惡龍的話。”他朝樹背的男孩，鄭重的伸出手，“那就走吧，我帶你去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