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地下王國 一
時間已經到了近六點,巷子入口守著兩個麵相最凶的剪刀,她們的任務就是驅趕想抄近道坐地鐵的學生。林羅敷被塞進後備箱時正好壓在蘇花花這條一動不動的死狗身上,封閉的空間裏散發著難聞的劣質皮革和機油味,哐的關上的車後蓋隔絕了最後一絲光線。
一個聲音在林羅敷腦海回蕩:你完蛋啦!你就要被賣到大洋彼岸,被一群水桶腰,笑起來大嘴可以生吞西瓜的黑大姐壓在身下啦!而且在偉大的印度共產階級裏,老公也是共產的,說不定你來年就有了能組兩支足球隊的小猴子呢!
林羅敷想著想著,腦海就像被投下一顆顆帶著畫麵的石子的池塘,畫麵有他抱著黑成炭的兒子坐在芭蕉樹下眺望祖國的,有他勤勤懇懇的坐在灑滿骨灰的恒河邊洗衣服的,也有他在比母猩猩還凶悍的老婆怒罵下偷偷抹眼淚的。接著所有畫麵在池塘裏模糊成一團,他的大腦也模糊成一團。
話說現在是不是該臨場學一下印度語啊?未來也好帶孩子。
“你壓到我鼻子了!”蘇花花在他耳旁低聲說。
“你……你不是暈過去了?”
“裝的。”蘇花花很雞賊的說,“那個紋著烏鴉嘴巴一樣的剪刀的女的是個吸du的。最好別和吸du的打架,她們腦子通常都不太清醒,沒個分寸。”
“你知不知道你害死我了!”林羅敷壓抑著怒氣。
“不能這麽想,如果沒這一出,也許你現在正在過馬路,很可能有一個無良司機喝醉酒把綠燈看成紅燈,一腳油門把你撞了個三百六十五度前空翻接後空翻接劈叉落地,死相極其淒慘,聞者傷心見者流淚。但你現在還活著不是麽?”蘇花花抱著林羅敷,把他從自己身上挪開。
“我這邊沒空位,你別擠了!”
原本兩人是漢堡一樣上下壓著,現在變成兩根被扳彎到最大限度的筷子,錯身並排擠著。無法忍受的林羅敷開始用手肘強行推開蘇花花湊過來的腦袋。
“別推,那邊連個減震板都沒有,我躺在那裏要被震成腦震蕩。”蘇花花力氣比林羅敷大的多,伸展手腳占了後備箱大部分地盤,林羅敷隻能盡量縮在側麵,貼著後排座位的椅背。但駛在柏油路上的麵包車還是震的兩人難受。
蘇花花扭動著身體,和林羅敷一同把頭擱在輪箱上,麵麵相覷,圓溜溜的褐色瞳孔中模糊可見他狼狽的倒影。安靜了一會兒,林羅敷聞到一股不斷噴出的綠箭口香糖味,“她們等會會把我送到一間十平米左右的小房子裏關著,我的安危倒是不用擔心。你就慘啦,做好心理準備了沒?”
“可不可以把這個後蓋踹開啊?發出聲音說不定有人來救我們。”林羅敷不想理這個話題,他還沒忘記進行自救,外麵已經時不時能聽到汽車的鳴笛,麵包車應該是駛到馬路上了。
“紅燈時你可以試試啊,說不定剛好就有個交警發現異常來查車,然後被她們撞飛在天上。”蘇花花冷笑,“她們霸占了洛海的下水道,跟土撥鼠一樣掘出無數個地洞,手裏人質多達上千,隻要不是公然反共,政府都拿她們沒法。前些年市政府還數錢給她們,要她們幫忙維護排水管道和供暖管道咧,人家是官匪一窩親。”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因為我媽想找她們麻煩,我被綁架了好幾次,雖然她們也不敢拿我怎樣。”蘇花花翻了翻白眼,“大約就是我媽跟市政府又達成了什麽合同,觸犯了她們的利益和地盤。兔子急了還咬人,更別提這群民國時遺留下來的毒瘤。幫派越老越不通法律,意氣用事,崇尚一怒殺人。”
“那你能……”林羅敷猶豫了會,還是把這句懇求說出了口,“能不能幫我?”
“怎麽幫?”
“就是,你媽跟她們達成了利益交換,肯定會把你贖走的吧?在這之前你的安全都有保障,你可不可以讓她們把我安排跟你住一起……”
“首先,那不叫利益交換,是單方麵的贖金。她們不是企業,而是三毒俱全的黑幫。”蘇花花糾正,“其次,她們看我就是一張支票,我媽是銀行。銀行來了她們還能稍微聽進去話,支票算老幾?沒有銀行就是一張廢紙,說什麽都不管用。等會碰上什麽我都幫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明明是你害的!”這句冷淡的自求多福讓林羅敷控製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你就一點責任都不負?你不跟上我就直接回家了,怎麽會像現在這樣?哪個高中生會遇到這種事啊?”
“人總有飛來橫禍。古希臘有個學者叫埃斯庫羅斯,是個光頭,一天心情正好,決定出門散步,結果一隻禿鷲看見這光頭以為是塊石頭,從高空中扔下一隻烏龜把她給砸死了。她就是想散步而已,結果死了,你說倒不倒黴?”蘇花花試圖用更不幸的事情來遮掩當前的不幸,好讓這不幸上升成還算幸運。接著或許還會再說一個叫斯羅庫斯埃的人躺在家中喝水把自己噎死,那眼前的還算幸運就能在比較之下變成超級幸運。
蘇花花總是懂很多稀奇古怪的典故和偏門知識,還愛把這些典故和她的歪道理聯係到一起,初聽時總會給人一種很有道理的感覺。
“你怎麽不去死!”林羅敷罵。
“不是麽?誰活著不是為了去死。”蘇花花說,“隻不過有些人天賦異稟,生來就死了,我們差的遠。你還是太緊張了,我跟你說說關於我們要去的地方的一些資料吧。”
“那裏是天堂啊,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介紹?”後排坐著的一個女混混轉過頭。
“誰拳頭大誰就擁有一切,對野獸來說確實是天堂。”蘇花花笑了笑。
“有錢人就都喜歡這樣說話麽?”女混混伸長胳膊,拍了拍蘇花花的頭,“都被打成這樣了還看不起我們,你再牛逼一個試試?”
“我理解你這種除了打架一無所有的人。雖然我覺得你在你最引以為傲的一方麵,或許還不是我的對手,你隻是個靠狠和經驗的三腳貓而已。”
“別跟她搭話!”副駕駛座上打倒了蘇花花的黑鴉出聲。
女混混隻好遺憾的收回了準備扇蘇花花耳光的手,這個富家千金的嘴真不是一般的毒。
林羅敷緊抿著嘴唇沒有說話,蘇花花就自顧自的說起了她知道的一些關於綁架者的資料。
“她們是個民國建立的黑幫團夥,住在下水道的排水渠和供暖、排水管道邊,用混凝土造出一個個隔開的小屋,不用交房租也不用擔心水電,老大姐提供著一切。但老大姐要求每個人都吸du,所以住在這裏的du癮患者們還是得拚命掙錢。”
“因為吸du她們大多惡疾纏身,艾滋病跟肺結核、肝炎、細菌性腦膜炎終生如影隨形的伴著她們,直到她們的屍體被同伴拋在暗河,老鼠和食腐鯰魚會啃光她們的肉。”
蘇花花說著說著,忽然提高了聲音:“看到那個手臂紋著烏鴉嘴巴剪刀的女人沒?她們是下水道裏最慘的吸du者,苯環己呱啶和致幻劑讓她們幾乎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老大姐手中掌控著du品的流通,所以這些人在老大姐麵前比狗還要聽話……”
女人冷冷的掃了蘇花花一眼。
盡管看不到,但蘇花花直覺的感應到了她的視線,於是她說了三個字:“汪汪汪。”
這三個字讓氣氛再度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麵包車在開往蘇花花描繪的地下王國,林羅敷聽著輪胎和發動機的聲音,好像一個法場上的死刑犯聽著劊子手用黑石磨他的斷頭大刀。
另外一個同犯看似跟他一樣離死不遠,實則在砍頭時就會衝出來一匹快馬和一聲巨大的“刀下留人”,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甚至還能唧唧歪歪,抱怨昨天的送行飯沒有雞腿。但林羅敷心知那個騎著駿馬日夜兼程的人絕不會為他喊上這救命的一聲。他被砍頭時,那個人說不定就站在外麵擦亮雙眼,看好戲咧。等到蘇花花被押到劊子手麵前,雪亮的大刀被高高揚起,才一皮鞭抽在馬臀上威風凜凜的衝進去喊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