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瑞親王府。


  芯月端坐在廳堂之中,享受著丫鬟們泡來的香茗。十八歲的她較三年前更是出落得楚楚動人,雙眉修長如畫,雙眸閃爍如星,大眼慧潔靈活,時常像蒙了霧般水盈盈的,完美的鵝蛋臉白裏透紅,皮膚粉嫩,嬌若桃花。小小的鼻梁下有迷人的嘴,唇角微向上彎,透著渾天而成的驕傲與自信。


  此刻,她隻是穿著件白底綃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兒,卻顯得端莊高貴,美麗優雅,看得七阿哥幾乎移不開眼。


  “七哥,我的主意不錯吧?順利幫你解決了難題,嗬嗬。”芯月嘴角一揚,拿起一塊杏花糕往嘴裏塞去。


  七阿哥連連點頭,毫無保留地稱讚:“怪不得皇阿瑪一直誇獎芯月妹妹聰明,這次七哥可真是見識到了,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哈哈……”他朗笑出聲,看著芯月的眼神不禁有深了幾分。


  芯月抬起小下巴,笑道:“那當然,這次七哥在皇上麵前又立了一把功,你說該怎麽感謝我?”


  七阿哥忙湊上前,笑臉迎人:“隻要芯月妹妹開口,七哥什麽都去幫你做!”


  “我倒不要七哥為我做什麽,我隻是希望……希望出去走走,透透氣。阿碼說最近京城裏有些亂,所以禁止我出門,我已經大半個月沒有出去瞧瞧了。”芯月懊惱地皺眉。以前她並不喜歡上街,自從去年一次在街上,突然遇見一個酷似柳無恒的身影後,她便時常想出去走走,私下悄悄希望著說不定柳無恒就在京城之中,說不定自己走走瞧瞧就能碰到他了。


  至於碰到後,她想怎麽樣呢?


  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很想見他,老實點承認,是很想很想再見到他!

  當年他毅然離去,讓她傷透了驕傲,傷透了自尊,還傷透了一顆少女的心。從他走了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經喜歡上那個冷漠如冰的男人,所以才會舍不得,會心痛,會想著法子隻為看到他不一樣的表情……


  天知道,她是個多麽驕傲的女子,見他那樣冷漠無情,仿佛七年來不曾相伴過一般,她就辛酸不已。她怎麽可能開得了口用自己的喜歡去留他?萬一……萬一被拒絕了,她該如何自處?

  可是,三年過去了,渴望見到他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她無數次暗地裏下了決心:若是真的再遇到他,她不會真的不知道怎麽做?而是會堅定地告訴他——她好喜歡他!


  七阿哥隻顧沉浸在自己的神思裏,沒留意到芯月神色有異,聽到她的希望後,立刻點頭保證:“芯月妹妹放心,我去跟王爺說,明天我會帶你出去遊玩,他若不放心,請多少護衛跟著都行。”


  “不要!”芯月下意識地反對,除了柳無恒,任何護衛對她而言,隻是看著厭煩!

  “七哥,我不想多帶人,有你陪著微夠了。”


  七阿哥點頭道:“好!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你的安全就由七哥來保護。”說完,見到芯月明豔如花的笑容,不禁怔愣起來。


  有人踏門而進,邊走邊搖著折扇道:“你們二人約著出遊,卻不叫我一起,真是該罰!”


  “大哥,你回來了!”芯月欣喜地起身,奔上前去。軒德貝勒愛憐地摸摸芯月的頭發,笑道:“別忘了,好玩的事算我了一份。恭喜你芯月,又在暗地裏立了一大功。”


  芯月笑道:“哈,我一個女子,才不需要什麽立功呢,何況皇上已經那麽寵我了。我隻是幫幫七哥而已。”說完,她雙眼晶亮若有期待地盯著軒德。軒德明白她的意思,與七阿哥寒暄了幾句,便找個借口將七阿哥打發回了皇宮。


  房中,芯月帶著一臉的期待。


  軒德喝了口水,難得地歎了口氣:“唉!我說芯月,大哥每次為了你,可要多跑好幾個地,真是累死了。”他伸伸胳膊,扭扭脖子,一副很累的樣子。芯月連忙上前,嘻笑著為他捶捶胳膊捏捏肩,軒德這才滿足道:“噢,誰說我家格格刁鑽任性,那是因為他沒見識過格格的賢良淑德。”


  “好了好了,大哥就別兜圈子了,這次……你到底有他的消息沒?”自從芯月無意中得知大哥與柳無恒還有不錯的私交之後,便如蜜蜂見了花蜜,每次他回來都要盤問好幾次。


  軒德貝勒享受了一番後,肯定地搖搖頭:“沒有!”


  “沒有?大哥快說啦!”


  “真的沒有。”軒德貝勒話沒落音,就被芯月一把推開,她氣鼓鼓道:“大哥又蒙人,越來越讓我失望!”


  軒德無奈道:“哎呀我的好格格,北京城這麽大,哪能說打聽到就有消息的?再說,說不定他早已經離開京城了。”


  “離開京城,他能去哪?”


  “嗬嗬,無恒與我一樣,寧願做一個劫富濟貧的俠客,自然可以四海為家,沒必要非呆在京城。”沒錯,他們的私交來自於一次做俠盜的偶遇,事後二人發現彼此身份,便極有默契地做了一對至交。當然,以軒德貝勒的身份,柳無恒是無論如何不能泄露自己的秘密的。


  離開北京城……芯月聽到這幾個字,覺得心再次被掏空,就像當日他離開王府一樣。


  軒德道:“他離開也好,免得我家格格一直惦掛。他走了,格格便可以安心出嫁了!”


  次日,豔陽高照,或者說酷日當空,總之這樣熱的天氣很少有人願意出門,寧願躲在家裏避暑。初秋的風已有絲絲陰涼,但正午的太陽卻可以將人曬到頭暈眼花。


  軒德和七阿哥一麵優雅地拭去額頭的汗珠,一麵緊緊跟隨著走在前麵的人兒。


  芯月豈是不熱?隻是,她的注意力全被剛剛街角的那個熟悉身影吸引去了,那身影一閃而過,快得讓她以為是錯覺。可是,就在剛才,她再次看到了……她絕不會認錯,心撲通撲通跳得急切,那個人是他,是柳無恒!

  “芯月,芯月……你要做什麽?”七阿哥焦急開口,隻見走在前麵的芯月突然跳上一輛馬車,催促著馬夫飛快駕車。


  軒德和七阿哥均是一愣,再回過神,那馬車已跑出好遠。二人當即提氣追上,無奈馬車越駕越快,似在追趕什麽。


  “芯月!芯月……”他們顧不得其他,點足飛躍上另一輛停在街邊的馬車,對車夫扔下一句“借馬車一用!”,便策鞭飛奔追去。


  車上的芯月沒時間理會身後追趕的兩人,她的目光緊鎖在前麵的那輛馬車上。柳無恒上了馬車,一輛駕得很快的馬車,所以她來不及多想,她要追上他,不能再這樣錯過。


  所幸街上來往的百姓不多,街道顯得寬敞清淨,不一會,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直往城郊駛去。


  芯月獨坐在馬車裏,催促馬夫:“快點,再快點,追上前麵那馬車。”


  馬夫抹抹額頭上的汗珠:“姑娘,已經是最快了……人家那匹馬估計是上等的好馬,跟我這老馬不能比了……”


  “羅嗦什麽!快點駕!”芯月莫名地心躁,眼睛緊緊盯著前麵,生怕它消失了一般,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烈日眩目。馬從口鼻中呼出的氣,都熱呼呼的。


  不知奔走了多遠,寂靜的官道上,驀然響起一群馬蹄聲。


  官道旁的山崖上,一名黑影趴在地上,謹慎地觀望,探看底下互相追趕的馬車。黑色的駿馬拉著馬車,穩穩向前飛奔,馳入一處狹窄的峽穀。


  待確定最前一輛與第二輛拉開距離後,他往後縮回山崖內,掏出一枚銅管,猛然往峽穀內砸去。立刻,十幾名帶刀蒙麵人,全數勁裝疾行。銅管墜地,發出一聲轟然巨響,聲動四野。峽穀前後兩株十人合抱的巨木竟也同時倒地,橫亙在官道上,截斷前後的通路。


  “啊!有山賊……”車夫驚慌地喊道,警戒的拉住韁繩,頓時馬嘶急鳴。


  芯月纖細的身子差點摔落下去,一見眼前狀況,頓時變了臉。反了反了,這京城附近竟然有如此歹徒,真不知王法何在?再見前麵那輛馬車已飛馳而過,很快跑得不見蹤影,一股火氣竄上。


  緊跟後方的軒德與七阿哥二人,眼看情況有異,也緊急停下,同時抽出隨身兵器,戒備地朝前麵大喊:“芯月!”


  “大哥?七哥?”知道他們就跟在身後,芯月鬆了口氣,這些山賊是吃了豹子膽,天子腳下敢放肆!


  “小心!”軒德見芯月跳下馬車,連忙厲聲喝令,躍上前扯住她的衣裳往後拉。他們的寶貝格格,千萬不能出什麽意外才好!

  咻——


  一支長箭突然從天飛射而下,驚險地擦過芯月發際,咚的一聲,正中車門上,箭尾飛羽還因強大的力道而嗡嗡震顫。


  芯月驚喘一聲,跌進軒德懷中,美麗的小臉閃過驚慌。剛才要是大哥的手腳再慢一些,或是她的腦袋再往外半寸,那支羽箭就不會是射在車門上,而是會嵌進她的腦袋瓜子裏。


  同一時間,無數支飛箭劃破青空,有如下箭雨一般,然後跟著就是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伴隨著無數喊殺聲的咆哮,連地麵都為之震動。車夫們早鑽進了車裏,連頭都不敢往外探,躲著簌簌發抖。


  “該死,保護芯月!”軒德大喝一聲,與七阿哥同時飛身,拉開了戰局。


  “芯月小心!”七阿哥不敢分神,拚命擋在芯月前麵。


  “七哥……”芯月左躲右藏,她武功底子不弱,但天空的箭支如雨一般落來,害她一邊避開一邊為身前的七阿哥擔憂。想不到七阿哥在性命攸關之時,毅然挺身護住自己,危難中讓人格外溫暖。


  軒德將身前飛來的箭矢一一打落,手中折扇已成了一把破爛的骨架,一雙平日含笑的眼眸早已冷如冰箭,銳利無比。


  驟然,又是一枚銅管墜地,青紅火花四進。山上衝下十幾人,個個隻露一雙眼睛在外,看不出痕跡,顯然是有備而來。軒德心中一驚,明白是中了人的圈套。可是,剛才芯月剛才追趕的是何人?不是柳無恒麽?

  十幾個蒙麵人衝入官道,招招直逼軒德與七阿哥。這二人就算是武功再高,也不敵對方這麽多人,在紛亂的刀光劍影中,兩方的戰勢丕變。七阿哥打鬥中匆忙尋找芯月的身影,張口急喊:“芯月……”


  “大哥,七哥……”芯月被煙霧熏住了口鼻,三人在混亂中不知不覺分離開來,她靠在一輛馬車旁,急促地咳嗽。


  軒德躍過巨木,想伸手拉過芯月,未料山上又是一陣箭雨落下,全數招呼到馬車上,飛箭貫穿拉車的駿馬,馬兒慘叫嘶鳴,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連帶扯著巨大的車廂也跟著跌了地。


  車簾翻飛,芯月猛然咬緊唇瓣,不願屈服於這樣惡劣的形勢,心想著自己雖然武功一般,但絕不能成為大哥的負累。如此一想,纖細的身影衝入打鬥的人中。


  “芯月……快讓開!”


  “芯月,小心!”


  山崖口,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蒙著麵,目光陰沉地注視著下麵。他雙手背負在後,暗如黑夜的瞳孔緊縮起來。


  “傷了不要緊,但要抓活的!”男人輕輕開口,卻帶著死神般的冷冽。


  芯月一身藍襖衣兒,身手俐落,在人群中飛旋,繡鞋在蒙麵人的驚愣中,猛地踹過去。手中長劍飛舞,姿態柔雅綿密、曼妙無比,出手卻是刀刀見血,毫不留情。


  蒙麵人皺起了眉頭,不覺朝山頭看了一眼。


  山崖上,高大的男人筆直挺立,僵硬的身軀顯示著他正在極力隱忍。沒錯,芯月的內力雖不足,那武功招式卻是得他真傳,尤其還夾雜著冷酷的狠意,讓他濃眉蹙得更緊。


  “抓活的。”他仍然說得很輕,蒙巾深刻的臉龐有著駭人的冷漠。他並非憐惜她,並非舍不得,若真有什麽情義,也在漠西族人和他爹遭遇慘禍之時,化為了灰燼。


  他要抓住他們,尤其是她!他要讓她飽嚐痛苦與折磨,讓她知道自己錯得多麽徹底!

  “誰是頭頭,給我報上名來!”芯月絕美的小臉冷若冰霜,喘息著嬌喝,刀光映著眸光,讓那雙眸子看來更為明亮。


  乍見到這貌美如花的姑娘加入戰局,蒙麵人隻是瞬間仲怔。族長要抓他們,不在乎他們受傷,但是,族長交代這三個死暫時不得死,要抓活的,所以他們不得不將致命的劍招微微收斂。


  倏地,長笑響起,一個目光如炬的男人,持劍從山崖頂上翻身下來。


  “夠了!”


  芯月聽到一聲低沉而模糊的嗓音,不過瞬間,又一枚銅管墜地,煙霧彌漫。待她清醒,發現自己已人被帶到了崖口。隱約聽到遠處七阿哥和軒德的呼喊,她要剛掙紮,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抵在脖子間。


  長劍冰涼,幽光閃閃,強烈的陽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那光芒直直射進她的瞳孔。


  “芯月……”一道黃色身影也躍上山來,七阿哥伸手試圖救出芯月,芯月身子卻被人猛然一帶,偏離了原本的位置。她看到七阿哥手臂上已有殷紅血液流出,還有一支箭正插在肩頭,卻還極力向自己奔來。


  喉頭一哽,感動莫名。


  “七哥——小心!”芯月本能地大喊,細嫩的脖子卻被身前長劍劃出一到血痕。


  “好一個郎情妾意!”一雙冷戾眸子,狠狠地瞪著她,說話間聲音壓得格外低。


  芯月沒時間去辨別說話者的怪異,眼前景象讓她心驚膽戰。戰勢蔓延到山崖,隻見七阿哥被七八人團團圍住,而軒德顯得好不到哪去,正以一敵五,身上也掛了彩。


  握劍的男人冷笑,他本就是薄情之人,今日這場圍攻最多算是讓他們也體會一下,中人圈套、死亡裏掙紮的滋味。


  猛然間,芯月眼眸一睜,大喊一聲:“小心!……啊!”她剛要撲上前去,未料腳下一滑,石頭鬆動,眨眼間纖細的身影撲通往後倒去,飛速滾落……


  “芯月!”


  “芯月……”\t

  幾聲巨吼同時從兩個男人口中迸出,沒人知道,握劍的首領蒙巾下的臉色也陡變,沉聲命令:“立刻下山找!”


  卻不知這一難開啟了格格坎坷曲折的命運——


  (番外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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