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時已入夜,瑞親王府裏燭光瑩瑩,回廊上懸掛著一排明亮的燈籠。


  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獨自穿過池邊的垂柳小徑,邊走邊不時回頭張望,秀眉緊蹙,步履匆匆,她便是許久不見的紫笑。


  去年被軒德從岩峰林中要挾,馬背上一路顛簸奔出大漠,此後便被軟禁在了瑞親王府。這裏是她的囚牢,而那個王府中高貴的年輕貝勒就是擄禁她的人。她心念大漠,日日想著如何逃離,怎耐軒德即便不在府中也特別派了高手護衛嚴緊看守,讓她寸步難移,插翅難飛。


  紫笑無奈,逃不得又死不得,直到那日芯月帶著一身如死般的沉寂回到王府,她才感覺自己不再孤單。至少這裏有她信任的芯月,心中不再那麽孤獨。然而,讓她越來越鬱悶難解的是……軒德那可惡之人竟然妄顧她的意願,擅自封她為侍妾,偏偏封為侍妾之後,又丟在院落中不聞不問,讓她既暗暗慶幸又心驚膽戰,不知這人要耍什麽詭計。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害她受盡那些自以為得寵的女人的奚落與冷眼。


  剛才,她又被某位得意洋洋的侍妾冷嘲熱諷了一番,再好的脾氣也要忍不住了,索性趁夜前去找芯月,想懇求芯月助自己離開王府。若再留下去,她就要枯萎凋零了。


  “這麽晚,你去哪?”熟悉的男性嗓音傳來,紫笑一驚猛然睜大眼睛,發現自己隻在刹那間便被人抱個滿懷。軒德結實的身軀上散發著香醇的酒氣,很明顯,他剛才與人暢飲,這會已是半醉。


  “說!鬼鬼祟祟做什麽……”軒德收緊臂彎,一手挑起她的下頜,低頭凝視著這雙如水清眸。眸子裏盛滿了慌張與倔強,好一個嬌柔又頑固的女子,他的眼眸變得深暗起來。


  “哪有鬼鬼祟祟……放開我……”紫笑壓抑住心頭狂跳,暗呼倒黴,平時她都躲之不及,盡量避著他的,今夜怎會好巧不巧遇上這家夥。


  “要我放開?嗬嗬……”軒德低笑,粗糙的拇指輕刷過她柔嫩的唇瓣,迷蒙的眼神輕佻曖昧。


  他對她的感覺是複雜而矛盾的,一開始隻是單純地利用她逃出岩峰林,後來幹脆虜她回府,報複似的奴禁她。其實,他很清楚,自己與漠西族的仇根本無她無關,可他又不時產生一種極端的報複欲望。


  好幾次,他都想侵占她,但望見那雙充滿哀求又倔強反抗到底的眸子,又實在做不到傷害她……那眼神、那懇求的姿態都讓人想起被殘酷淩掠的芯月,他的心為之絞痛……


  紫笑試圖推開他的胸膛,小手卻觸及到一片炙熱,酒的醇香也直逼鼻息之間。大約真是醉了,軒德心下一動,低頭便朝那張微啟的小嘴親了下去。


  “唔……”紫笑愣住,這人怎麽毫無預警地輕薄她?


  霧祁哥哥……想到這個名字,突生一股大力,紫笑猛一跺腳,用力踩在他的錦緞靴麵上。軒德暗眸陡地一沉,大手用力扣上她的腰,她整個人便被人橫抱起來。


  “喂!貝勒爺……”


  “叫軒德。”他邪邪地笑著糾正她,酒氣微熏,大步一跨直朝自己的寢房方向走去。


  紫笑捶著他的胸,一如從前的數次,希望他能放開自己,可是這次沒有,他的步伐微晃卻無比堅定,眸子裏深沉如海,氤氳著複雜的情愫與欲望。對懷中的這個女人,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感覺,總之,他原本驕傲地決定要先奪得她的心,再等著她自動送上門來求他寵愛,但今夜宴席之上,皇上真的開口指明要許配公主時,他突然湧起一股執念……他已經沒有耐心再對這個小女人等下去了!


  直入寢房,軒德將她扔在寬大的床上,床幔拂動,掀起層層波瀾。


  紫笑飛快地翻身坐起,驚覺今夜的他很是異樣,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頃刻間,她駭然地瞪大眼,見他慢條斯理地解開明黃外褂,還在繼續扯開上身的衣服……


  不可以!

  她緊張地望著步步靠前的男人,強烈地感覺到令人窒息的迫力。她不可以因他失去清白,她隻能將身子留給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人……


  無聲地嗚咽,哀求,她嘴唇顫抖,水眸如霧如夢,滲著濃烈的驚懼……


  軒德一甩長辮,身子往前一低便壓了上去。


  掙紮,反抗,小手揮舞著拳頭一陣亂捶,雙腿胡亂地踢動,仍敵不過他的大手輕輕一摁。纖細的手腕被人扣在手頂,飽含不可抗拒的威脅。他低頭凝視她,視線一一巡過那小巧而精致的五官,薄薄的粉唇,唇角兩個若隱若現的梨窩。他曾見過她笑的樣子,梨窩綻放,如春滿枝頭,美不勝收。可是現在,她撇開臉,咬著牙,粉頰在他的凝視下慢慢染上一片醉人的嫣紅。


  好甜美可愛的女人。


  紫笑見他那姿態害怕起來,突然不顧一切地大喊:”放開我!你不能這樣……放開……”


  他一手扣起她的手腕,一手扳正她的下巴,雙唇不容拒絕地堵住她。


  “不……不要這樣對我……不要讓我恨你……”紫笑閉上眼睛,張口一咬,血腥飛快地在舌尖蔓延開來。


  “該死!”軒德猛然推開她,濃眉糾結,神情抑鬱而複雜。紫笑被他大力推開,小臉皺成一團,來不及多想,抓緊自己的領口便往門外衝去。


  她也等不及了,再也無法忍耐了!


  芯月,幫我……


  夜深人靜,夢寐難眠。


  紫笑一臉決絕衝入芯月的寢房時,丫鬟小英、小配剛退了下去。見她這般模樣,芯月約莫猜出了狀況。


  當日回京見到紫笑竟在瑞親王府,著實吃驚不小,但因自己神思恍惚,又覺得大哥對紫笑有些非同一般,所以對這兩人之事未曾插手,最多閑暇之時與紫笑聊上幾句,卻沒了在大漠時那種互相信賴的情緒。


  將門窗掩好,紫笑毫無遲疑地說出自己的來意,芯月聞言,輕鎖黛眉,暗暗思忖,輕言細語間稍稍撫慰她激動的心緒,招她同眠。


  空氣清涼,輕紗飛舞,兩名女子共床而臥,卻都睜開著眼眸沒有睡意。


  “我哥待你很是特別,你真要就此離去麽?”芯月從不過問大哥的私事,不禁想象紫笑若是離開了,不知大哥會作何反應?


  紫笑薄唇緊抿,腦海中不由地浮現軒德邪肆的麵孔,悶聲道:”若說特別,隻怕這瑞親王府是座最美麗的囚牢,他想囚住我的人吧。”


  “或許,他也想囚住你的心……”芯月若有所思。


  紫笑小手微微一僵,咬住唇瓣:”即便他是你親大哥,我也要告訴你……他囚我一輩子都沒用,我的心永遠不會給他。”那個男人並非真正喜歡自己,不占有她也並非真正尊重自己,他要維護的隻是自己的驕傲而已。


  “唉。”芯月幽幽一歎,歎息大哥風流一世,竟連紫笑這樣純情女子的心思都參不透,要得到一個女人的心又豈是那樣輕易?何況紫笑她……”你心裏已有了人吧?”


  紫笑怔了怔,沒有隱瞞低應了一聲。


  芯月疑惑地側過臉,怪不得一年來紫笑對大哥視若無睹一般,生怕多見一麵,原來真是心底有了人。


  “所以,我再也不能繼續留在這裏……芯月,幫我!”紫笑輕聲而堅定地說。


  芯月靜默了一會,合目靠在繡榻之上,清麗絕倫的麵容帶著抹遼遠和縹緲,透明白皙,在意識迷糊之前輕念了一句:”好,離開這裏,一起拋卻吧!”


  兩日後,瑞親王府猶如掀起驚天巨浪。


  芯月格格留下一書,她欲拋卻前塵,自此重生。同時失蹤的還有軒德貝勒的侍妾紫笑,雖無留下隻字片語,但毋庸質疑,定是與芯月一同離去。


  軒德麵色鐵青,斯文的俊容上出現許久不見見到的陰鷙暴烈,迸出一言:”全城搜尋!”


  瑞親王爺顫抖地握著留書,眼中悲哀:”罷了,芯月是存心要離開,特意修書,你又何必苦苦追尋?我相信芯月會平安回來的。”


  敏福晉抹著眼淚:”芯月不比從前,她現在身子骨弱,又一個人流落在外,我這個做額娘的怎麽放心得下啊……”


  “我也放心不下,但是……芯月確實不比從前,經曆這麽多,她已非當年尊寵單純的丫頭了。我想,芯月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瑞親王爺看著信上的字字句句,兩個”勿念、勿尋”已道出了心底的決然。


  軒德依然臉色難聽到極點,擱在桌上的拳頭緊握:”芯月確實不單純了,竟然一道帶走了我的侍妾!”


  瑞親王爺不耐地看他一眼,這時候竟有心情顧及自己的侍妾,於是道:”一個小侍妾走了也罷,說不定還能給芯月有個照應。何況皇上一指婚你便是額附,府裏少個侍妾倒少了份麻煩。”


  “阿瑪!”軒德狠狠吸了口氣,霍然起身,緊繃著臉跨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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