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她在笑
隨著龍戰天的咆哮聲響徹而去,一道凶悍無匹的劍氣宛如火山噴發般橫掃而來,讓整座天師府都在這道洶湧澎湃的劍氣下顫抖不止。
??這一幕讓幾位盟老忍不住色變,龍戰天的臭脾氣他們是見識過的,這位年輕時在慶國以殘暴冷酷的禦龍者軍團大都統,一旦陷入憤怒之中就算是他們這些盟老也不敢出手阻攔,可能也攔不住他。
??楚瞬召低估了麵前這位怒目圓睜的老人,沒想到他真的敢在天師府這裏對自己出手,而那股極其凶悍的龍威映射而來,在那一個瞬間之中壓得他動彈不得,簡直就是一條睡龍在他麵前猛然睜開眼睛般,令他如見真龍。
??他全身沒有一塊骨骼不是在顫抖,體內氣機更是不受控製般溢體而出,形成一道道氣機真罡來為楚瞬召抵禦這種極為恐怖的威壓,這股威壓仿佛要將他徹底壓碎般。
??“龍老,你這是在做什麽?!”一直對這些傲慢自大的皇族心生不滿的張玄德,此時終於仍不住厲聲嗬斥了出來。
??天師府內所有人都聽見一陣炸雷般的轟鳴聲,隻見張玄德毫不猶豫地揮出一道陽雷,直接甩向龍戰天揮出的劍氣,一氣嗬成地粉碎了他的進攻。
??兩位道盟高層的力量對衝令天師府的上空出現了一道中空的風圈,百裏之內雲霧盡散。
??麵對那臉色鐵青的白發老人,張玄德一改過去遇事靜氣的姿態,怒斥道:“龍戰天,這裏是天師府,你休要在這裏倚老賣老隨意殺人!”
??龍戰天看都不看張玄德一眼,隻是劍鋒指著楚瞬召,語氣倨傲道:“你張玄德也配這般對老夫說話,你能坐上盟老的位置也是我們幾個老家夥念在老天師的麵子上才讓你當的!若是你敢阻攔老夫殺他的話,老夫一千龍騎,把你這龍虎山當柴燒了!”
??張玄德何曾被人如此羞辱過,臉色冰冷,說道:“龍老,我張玄德的確配不上這盟主的位置,但我也念在你和師傅之間的交情,不與您計較剛才說的話,你若是再羞辱龍虎山的話,我張玄德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你趕下山去!”
??龍戰天哈哈大笑,語氣譏諷道:“你小子算是哪根蔥,就算是老天師在這裏老夫也敢殺他,這小子將老夫孫子給廢了,若是老夫不親自出麵宰了他的話,豈不是讓人看我們龍家笑話。”
??張玄德鎖緊眉頭,心想這皇室的人行事果真是令人發指的跋扈霸道,指出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龍浮生之所以會有今天的下場,除了技不如人外,跟他那嗜殺性格也有關係,春秋之地裏麵有多少參舉者是死在了他的手中?難不成他們背後的師承宗門也像您這樣跑來胡攪蠻纏嗎?”
??在座幾位盟老靜默不語,但他們表情顯然也是認為這龍戰天在無理取鬧,他容得自己的孫子去濫殺其他參舉者,就看不得自己的孫子被人給廢了,哪有這樣的道理可言。
??道盟中各方門派林立,龍戰天擔任禦龍者大都統十多年,在他的那個時代裏,龍騎兵的威望的確籠罩著整個南陸,而作為盟老之一的他無疑是龍盤雲端般的存在,但性格剛烈易怒的他,這些年也是愈發不懂規矩,經常對身邊同僚口出狂言,諸位盟老對他也是忍讓多年,但如今的龍騎兵早已不如過去般強盛,胤國鐵騎的強悍崛起更是打破了這種唯我獨尊的僵局。
??這次的武道大舉和盟老會談就是龍騎兵衰弱的最好證明,若是僅憑這支軍隊就能讓北域軍隊不敢跨入南陸半步,那有何必要來求他們這些江湖宗門的幫助,但即便是如此,龍戰天還是如過去般易怒跋扈,徹底惹怒了作為盟主的張玄德。
??楚瞬召望著那為自己挺身而出的張玄德,默不作聲,眼神複雜。
??——
??龍戰天譏笑道:“哦,看來盟主大人是不想交人出來了,待老夫殺了這小子後,再去老天師麵前當麵罵你一頓,現在給老夫滾開!”
??張玄德沉聲道:“離開天師府,就現在!”
??龍戰天有天師府外一百多位龍衛撐腰,抬起手中大劍,猖狂怒喝道:“老夫就要殺了他,你又能耐老夫如何?”
??張玄德眼神一寒,雙臂各纏陰陽兩雷,宛如一道黑白分明的電氣鎖鏈般,站在了楚瞬召的麵前,饒是一步也不讓龍戰天踏過去。
??“今天哪怕是佛祖下凡救你,老夫也一劍把佛祖殺了!”龍戰天眼中殺意高漲,黃金龍瞳中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燒。
??聽聞此言,楚瞬召也是臉色劇變,沒想到這個老王八蛋真的可以那麽不要臉,直接出手對付他這個小輩,真是不怕丟份。
??張玄德寒聲道:“現在滾出龍虎山,別逼本天師對你出手,如果你還想活多幾年的話。“
??龍戰天仰天大笑,將劍扛在自己肩膀上,猖獗無比道:”你和這小子都死定了,誰敢攔老夫殺你們,都得死!“
??下一刻,隻見那龍戰天宛如被攻城錘擊中胸膛般,身形在半空中翻滾,直接撞開了天師府的大門倒飛了出去。
??再下一刻,一道仿佛從天而來的金色手掌,直接鎮壓了龍戰天,壓得他的身形陷入地麵之中,連同龍戰天帶來的數百龍衛也一同鎮壓。
??忽然間,這片天地似乎是震動了一下。
??楚瞬召舉目望去,隻見天師府外,出現了一尊頂天立地的金身法相,以鎮壓姿態攜帶著恐怖的力量碾壓龍戰天,讓他仿佛變成了神佛五指中的螻蟻一般。
??龍戰天怒喝一聲想要站起,緊接著巨掌又將掙紮不斷的龍戰天鎮壓下去。
??饒是讓他無法直腰而立,奄奄一息,口吐鮮血。
??龍戰天握緊劍柄微微抬頭,眼神夾雜著許多情緒,憤怒,悔恨,不解。
??還是一絲前所未有的敬畏。
??隻見那黑衣僧人飄然而出,身後法相何止高出天外,俯視著那龍戰天,沉聲道:“百丈慈悲!”
??龍戰天艱難道:“黑衣僧人你……為何要出手救他,老夫不曾記得得罪過你。”
??“就憑你口出狂言侮辱佛祖,這一下,敢扇!”
??巨掌再度鎮壓而下,眾人隻聽見一陣骨骼斷裂聲,龍戰天口中狂吐鮮血,下場極為狼狽。
??幾位盟老目瞪口呆,誰都沒想到剛才還是一副不可一世樣子的龍戰天,在這份佛門之力的鎮壓下,竟然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白重樓和張懷柔等人也是怔怔地望著這一幕,在他們身後幾位來拜見盟老們的參舉者也是臉色激動,望著那座煥發七彩光芒的巨大佛身,滿臉敬畏之色。
??佛門金身逐漸散去,黑衣僧人也不去看那躺在坑中的龍戰天,瞥了眼那渾身是汗的楚瞬召,說道:“先前忽然把你喊來是貧道唐突了,佛門講究隨緣說法因果輪回,既然李北禪執意要這樣做,貧道隻能尊重他的意願,告辭。”
??“方丈等一等。”楚瞬召出聲叫出了他。
??姚廣陵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楚瞬召從懷裏掏出那件李北禪破舊袈裟,雙手呈上,語氣恭敬道:“這件袈裟是北禪大師留下的,我想對你們金蟬寺的意義應該很大,應該還給你們。”
??隨後那跟隨在姚長陵身後的白衣僧人,雙手接過袈裟放入懷中,合十道:“施主有好生之德,阿彌托佛。”
??楚瞬召默然還禮,目送這黑衣僧人一路念著《金剛經》遠去,怔怔出神。
??——
??“咳咳咳……這該死的佛門禿驢……總有一天老夫要把他們全部燒成灰燼!”
??此時的龍戰天渾身鮮血,衣衫破碎,容貌萎靡,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創傷,又驚又恐地望著那些倒地不起的龍衛們。
??“唉,老龍,你這張嘴真是從來不討人喜歡,這下連佛祖也看不過眼了。”不知何時出現的老天師,背著手走到龍戰天的身後,輕輕歎了口氣。
??“師傅。”張玄德這才走出天師府,眼神恭敬地望著那位不修邊幅的老者。
??在幾位龍衛的攙扶喜愛,龍戰天臉色鐵青地站起身來,顯然他今天做的事情,已經讓他顏麵盡失。
??剛才尊驚天法相連老天師都引來了,這下龍戰天可不敢隨便跋扈囂張了,如果惹怒了老天師的話,說不定他今天真的下不了山。
??老天師才是南陸江湖公認的最強者,即便如今的名聲已經慢慢被年輕人所淡忘,連名字都不曾有人記得,但他的威懾依舊存在。
??“今天這件事,我們龍家記下了!”龍戰天臉色陰沉地盯著那楚瞬召,雙目血紅幾乎隻剩下洶湧殺意。
??顯然眼前這位不曾對他出手的白發男子,已然成為了他的心頭大恨。
??撂下一句狠話後,龍戰天也沒臉跟老天師繼續寒暄,戴著那些遍體淩傷的龍衛們,一步步走下山去。
??楚瞬召望著那個前進艱難的老人,心裏沒有太多得勝的感覺,反而有點英雄遲暮般的傷感。
??他忽然間覺得這個世界好奇怪,總是要把好好活著的人逼得生不如死,又會勸那些想死的人好好活著,弄得大家都是半死不活的。
??張玄德瞥了一眼眾人,淡淡道:“武舉的第四輪將會在四天後.進行,莫要以為晉級第四輪就已經萬事大吉,武狀元隻能是你們其中一人,若是因為輕敵被淘汰了,那可就怨不了誰了,諸位回去好好休息吧。”
??聽到大天師的告誡,這些順利晉級第四輪的參舉者們不敢有所怠慢,紛紛恭敬答是。
??“至於你唐煌好好考慮我的建議,畢竟這件事對你而言有益無害。”張玄德深深看了楚瞬召一眼,說了句很奇怪的話,“逆天之命,順己之意,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難道這也是因果的一種?”
??楚瞬召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緩緩朝著山下走去,走得像個精疲力盡的旅客般。
??白重樓望著楚瞬召的背影,喃喃自語道:“其實大天師說得也對,常靜常矣,常清淨矣,你何必要做那三人禾呢?”
??——
??夜晚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得四周葉子紛飛四散,仿佛是一場斑斕的風雪,
??楚瞬召獨自一人在山道上行走時也能俯視整座落陽城,這座雄偉至極的皇城到了晚上比白天還要熱鬧,沿著皇宮兩側的建築光鮮亮麗,至於那些光點暗淡的地方則是貧民居住的地方,窮富貴賤涇渭分明。
??距離龍王趙公明入主南陸稱帝已經過去將近兩千年了,這個建立在巨龍脊背上的王朝很偉大,大慶王朝巔峰時期有著比肩大秦王朝的輝煌,趙公明這位被後世稱為龍王的男人與大秦始皇並肩而立。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盛世還是亂世,這個王朝一如既往地沒有讓老百姓們生活得更好,如今更是麵臨生死存亡的境地。
??興衰皆是百姓苦,百姓不苦天地亡,讓百姓人人都過上幸福的日子這句話本就是悖論。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看見那位白衣女子出現在身下台階上,頭頂帶著一頂白色的笠帽,還是那副低頭垂眉的菩薩姿態。
??與上山前的呂南卿相比,現在的她隻是失去了一頭青絲和那象征她身份的淨水銀瓶,幸好沒在春秋之地裏丟了命,但沒了頭發的她看上去有些陌生……以及可憐。
??楚瞬召看得出來她是特地等著自己,便慢慢朝著走去,耳邊風聲颯颯入耳,心境安寧如得大自在。
??當楚瞬召走到她麵前的時候,呂南卿才回過神來,沒有抬頭看著他,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我要下山回去了,公子能送送我嗎?”
??楚瞬召點了點頭走在前進,呂南卿稍微落後他半個肩膀,她看得出來楚瞬召有些心事,但也沒有多嘴去問,隻是靜靜地陪著他,耳邊傳來腳下樹葉被他們踩碎的聲音。
??“原來外麵的天下是這個樣子的啊。”許久之後呂南卿沒來由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楚瞬召問道:“是啊,天下就是這個樣子的,你做了好事別人不一定會感激你,你做了壞事也不一定會受到懲罰,你對這樣的世界失望嗎?”
??“沒有,我不失望的,我喜歡這樣的天下的,很真實,因為不合理……所以顯得很真實。”
??呂南卿抬頭望著頭頂絢爛銀河中的點點星辰,暗藍色的天空在星辰的點綴下泛著彩虹般的光澤,很快這片天空又會被晨曦所照亮,新的一天又會繼續到來。
??她的眼睛清麗且明亮,楚瞬召仿佛能從她的眼睛裏看見星辰在移動,心有愧疚地問道:“你的頭發以後還能長出來嗎?”
??“不知道,不過也沒關係了。”
??“對不起……”
??時間慢慢過去了,兩人距離山下的龍虎牌坊越來越近了,分別的時候就要到了。
??“我很喜歡這樣的天下,雖然失去了一些東西,但我碰見了公子,這樣的天下……很好。”
??呂南卿說這樣句話的時候,眼睛從漫天星辰中移開,落到了楚瞬召的臉龐上,清麗的眼神中熠熠生輝,卻讓楚瞬召心裏一動,像是抓住了什麽東西。
??她慢慢伸出來手,很輕很輕地摟著了楚瞬召的脖子,她的身材纖細高挑,摟著楚瞬召的時候剛好將他的腦袋擱在胸前,但氣氛並沒有楚瞬召想象中的暖味,他們站在山道上互相擁抱著,仿佛兩尊佇立千年的石雕般,即便是時間也無法將他們分離。
??呂南卿淚流不止,不願鬆開手臂,隻希望時間永遠定格在這一刻,因為她知道自己一旦鬆開手臂,或許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碰見他了,生命中隻剩下觀音宗裏的青燈古佛。
??楚瞬召抬頭慢慢掀開了她那頂笠帽,將手搭在了她的頭頂上輕輕揉著,或許是覺得她說了剛才那句話後,氣氛變得有些尷尬,想跟她開個玩笑什麽的。
??對於觀音宗的尼姑們而言,隨意摸她們腦袋這種行為無疑會被她們視為天大的挑釁,但呂南卿對楚瞬召的僭越動作沒有任何反應,眼神癡癡地看著他的臉龐,仿佛這件事是天經地義般。
??雖然沒了那頭柔滑順手的青絲,但她頭頂的觸感溫暖得出奇,就像是撫摸一塊暖玉般,讓楚瞬召想起了許多年前被他偷偷養在皇宮裏的那隻小黑貓,就是那種想要摸個不停的感覺。
??然後兩人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稚嫩笑聲。
??尼姑尼姑!
??楚瞬召鬆開呂南卿回望而去,看見一群身著華貴衣衫的孩子,用手裏的糖葫蘆指著呂南卿的腦袋笑個不停。
??其中一個年紀大點的孩子大笑道:“尼姑尼姑,沒想到龍虎山上也能看見尼姑,這下算是大開眼界了。”
??“為什麽尼姑都沒有頭發啊?”一個衣衫錦繡的小女孩吃吃笑道。
??“應該是掉光了吧,就像我們家隔壁賣豬肉的屠戶,頭頂一根毛都沒有。”
??他們口中爆發出一陣哄然大笑聲,落陽城裏的富貴孩子不信佛祖菩薩,不理解普渡眾生的意義,隻覺得那些蹲在路邊化緣的僧人跟乞丐無異,肆意欺辱她們也不會得到懲罰。
??當那個帶頭大笑的孩子丟出朝著呂南卿丟出手中的竹簽時,其餘幾個孩子也有樣學樣,甚至還有人朝她丟出銅錢碎銀,口裏尼姑尼姑地喊個不停。
??但不知為何,這些即將落到呂南卿身上的銅錢碎銀,以更大的力度反彈回去,重重地打在這群“童言無忌”的孩子腦袋上,讓他們沒了初時的口出狂言,大哭著鳥獸散,還不忘撂下幾句尼姑就是女鬼的傻話。
??“我要回去找我爹,讓他把這個尼姑女鬼抓進牢房!”剛才那個笑得最大聲的孩子頭頂上腫了一個大包,忍著眼淚惡狠狠道。
??一個小女孩很是嫌棄地瞥了眼呂南卿的頭頂,大聲嘲諷道:“沒頭發,醜八怪!”
??楚瞬召剛想回頭嗬斥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呂南卿卻拉了拉他的袖子,讓他不要這樣做,然後她坐在台階上,兩隻手捧著自己的臉龐,十指在額頭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楚瞬召也隨之蹲下,輕輕拉下她的手掌,望著山下燈光點點的落陽城,摟了摟呂南卿,讓她把頭靠在自己肩上。
??她在哭,哭得很傷心。
??楚瞬召也很傷心,因為她的傷心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更愧疚。
??菩薩落淚,觀音垂眉。
??她哽咽道:“我是不是真的變得很醜了?”
??“你怎麽會變醜呢?你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善良的女子。”楚瞬召溫柔笑道:“所以我被龍浮生刺穿胸膛的時候就在想,若是能和你死在春秋之地也不錯啊,有個那麽美的女子陪我走最後那段路,還有比這更幸運的事情嗎?”
??呂南卿淚流不止,嘴角卻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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