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一章 要說法
接待楚瞬召和沈初夏的兩位侍從像條哈巴狗一樣滿臉笑容,一見到身著柳綠白裙氣態不俗的沈初夏,路上忙不迭地說出各種阿諛奉承的話,能在青峰居哪怕是當看門狗的人哪一個不是耳聽六路目觀八方的人精。
??沈初夏的身份他們自然是知道的,隻知道自從沈三千被逐出落陽後,能力斐然的她便一進入商行就被當成重點對象培養,在自家人眼中看來溫柔可親的沈初夏,一到外麵比起許多年齡資曆遠超過她的商行主事們更具殺伐果決的氣息,短短幾年在落陽城裏如慧星般崛起,因為深居簡出的性格原因,遠不如那位在各路權貴中如魚得水的先帝私生女紫落來得家喻戶曉。
??至於沈初夏身邊這位身著金絲蟾袍的年輕男子。
??他是?
??兩位侍從不斷猜測他的身份,很快這個答案在他們腦海之中蹦了出來,宛如一記劈到身上的落雷。
??白發,紫瞳。
??最近被被落陽城各路人物不斷談起的驚豔人物,長公主殿下唯一的徒弟,沈三千的私生子,一個剛來落陽還沒有半年就讓所有人記住的名字。
??唐煌,名中有皇。
??雖然是對外稱呼是包間,但這裏卻能擺下將近百桌的宴席,四四方方的紅木大桌,宛如騎兵隊列般整齊有序,幾十位主事包括四位大行長在內就坐,都是落陽商界裏能呼風喚雨的人物。
??此時最重要的那位人物還未到,他們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塊聊天談笑,說起來真的隻是一些閑話,比如誰家誰家的女兒剛滿十八,打算在嫁個知書達理的如意郎君,但有些人的談話內容就有點駭人聽聞了,比如有個主事撓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頭發說家妻年老色衰,最近的房內生活都沒什麽動力了,某位手下掌管幾間青樓的主事就大手一揮,送了幾個年輕貌美的處女給自己的同僚。
??更有甚者說家中的兒子想去戶部謀個閑職,免得總是在家遊手好閑,當中某位和戶部官員稱得上是朋友的主事就會推薦他去戶部做事,憑借商人和朝臣之間裙帶關係,那個不學無術的孩子很快就能穿上朝服平步青雲,這個職位或許是許多寒門學子奮鬥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隻是因為某位主事的一言九鼎。
??圈子與圈子之間自然而然出現了一道無形的鴻溝,在他們的閑聊之中,各種財富資源被隨手分配,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不曾感受過生活的苦楚, 即便人到中年還是一副少年得意的模樣,談話間大有指點江山縱橫的意思,比起內閣成員有過之而無不及。
??直到一位白頭金袍男子走入了他們所有人的視野之中,喧鬧嘈雜的包間頓時安靜了下去。
??在場有些主事的年輕時也是跟著沈三千風花雪月過,自然是認得楚瞬召身上這件袍子,難免激動得有些熱淚盈眶,仿佛看見過去的沈三千般。
??楚瞬召望著這些商行主事下屬們,輕輕揮動右手道:“坐吧,先吃飯。”
??“謝少爺賜座。”眾主事拱手過後整理衣裳,看著他臉上的溫和笑容,和身邊站著的那位他們已經很熟悉的素裙女子,本來有些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下去。
??楚瞬召眯著眼睛審視著這些主事們,在場大多數人看似對自己恭敬,實際上那眼神中更多是對自己的不屑,有種遇事靜氣的神態。
??他掃視幾遍後,一下就找到了自己要殺雞儆猴的幾個對象,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樣,一看就是平日裏撈了沈家不少油水吃出來的。
??楚瞬召淡淡一笑,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的神情,先是說了大夫人讓他今天來見他們的目的,然後就招呼了他們坐下開吃。
??很快有侍女端來銀盆以供他們淨手,片刻之後餐桌上已經是琳琅滿目的菜肴,掌勺師傅都是落陽城裏頂尖的大廚,曾多次在皇宮蜿蜒的時候去過落陽皇宮烹飪菜肴。
??今天的菜式也有些意思,都是一些楚瞬召沒有見過的菜品,主菜是一種名為佛跳牆的湯羹,裏麵都是些鮑魚海參、犛牛皮膠,花菇瑤柱等各類名貴食材匯聚到一起,加入高湯和老酒文火煨製而成,其次還有膏滿肉厚的肥蟹和鮮嫩蘆筍,算不上奢侈但也絕非普通,隻能說是中規中矩,不過這四周卻是極致奢華但又不缺詩情畫意的場景,加上一頓色香味俱全的午餐,很容易讓人胃口大開。
??楚瞬召在胤國的時候沒有吃過螃蟹這種東西,對著那六跪二螯的雌蟹不知該如何下手,沈初夏倒是沒有動筷,用蟹八件有條不紊替楚瞬召撬開蟹殼,這一幕稱得上是賞心悅目了,給楚瞬召的感覺就像琴姬奏樂般,但也讓許多偷偷審視楚瞬召的主事們心裏冷笑,覺得這個他連個螃蟹都不會吃,果真是沈三千從外麵撿回來的野種,難登大雅之堂。
??這次的群商宴會幾乎囊括了整個沈家商行裏的頭麵人物,在場的哪個惹不是狡猾如狐,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這位聲名鵲起的沈家大少爺身上。
??這位名為唐煌的私生子在拍賣會上出一千萬兩銀子買下一個來路不明的劍盒的事情早就家喻戶曉了,年紀輕輕就要執掌沈家產業,其次他還是慶安龍仙唯一的弟子,日後的成就必然難以猜測,
??他現在穿著沈三千以前的金蟾長袍要做他們所有人的主子,這讓在場許多老一輩的商人忍不住感慨,這些姓沈的混蛋真是一代比一代有錢,哪怕這小混蛋不姓沈也好,這一擲千金的個性像極了沈三千,準是親生的沒錯了。
??寒暄吃飯的時候很快就過去了,到了要殺雞儆猴的時候來了。
??楚瞬召端起酒杯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夾菜吃肉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在場內氣氛漸漸歸於平靜,待到全場安靜得連一根針的聲音都聽得見的時候,他才開腔道:“想必在座諸位都知道我是誰,沒錯,就是我這樣一個嘴上沒毛的孩子繼承了沈家的家業,別看我這樣一副樣子,我以前還沒遇見沈三千的時候,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有些事情我就直說了,我這次來見諸位主事,主要是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們。”
??在座眾人和身邊坐著的同僚對視了一眼,聽他那溫和但堅定的語氣,就知道大少爺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話要講,對他現在的發話充滿好奇,想聽聽這個孩子究竟想說些什麽。
??在座所有人起身垂手道:“請少爺發話。”
??楚瞬召笑笑道:“我最近看了一下我們家族這兩年的賬本,發現商行在諸位大人的管理下,竟然毫無呆賬壞賬,也沒有任何出格不法之事,實在是讓我佩服不已。”
??眾商人連忙擺手,說應該的應該的。
??楚瞬召既沒有喝下杯中酒也沒有放下酒杯,而是笑著說道:“我現在有一個新的疑問,商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我說的那麽好,還是……你們將一些事情一層層地瞞了上去,又將一些事情一層層的壓了下去,就算勞工們告到衙門那裏,最終還是鬥不嬴你們這些人。”
??各大行的的主事商人們皆是心頭一凜,滿眼的匪夷所思,這兩年因為薪資削減的情況,四大行的工人們的確時不時會鬧幾次事,但這件事連大夫人都不在乎,沒料到這小子居然會拿這件事出來噎他們。”
??楚瞬召平靜地審視他們,“我知道這件事,很出乎你們的意料嗎?”
??有個小主事壯著膽子站起身來,對著楚瞬召拱手賠笑道:“這件事一定是誤會,少爺有所不知,行商之事如逆水行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隻是偶爾有幾次放出去的賬沒有來得及收回,工錢遲發了點罷了,工人們有些不滿便聚眾鬧事,之後我們已經為他們做出了該有的補償,少爺不必多慮……這種事情多得是,少爺日後就會慢慢理解的了。”
??楚瞬召輕輕晃動杯中酒,笑著說道:“諸位主事,喊你們一聲主事還真把自己當成爺了,說白了你們和他們區別不大,隻不過是替沈家管理工人的工人,既然你和他們都是工人……從工人的牙縫裏摳肉出來,誰還願意聽你們的話,鬧事又有什麽奇怪,最後損害的還是我們沈家的名聲。”
??聽著他這番話,眾人難免麵露尷尬神色,但也不敢當眾反駁他的話,連連稱對,拍著胸膛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後絕不會發生。
??唯一沒有這樣做的幾個人,垂下視線望著桌上的吃剩一半的菜肴,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楚瞬召搖頭歎息道:“你們的保證總太遲太沒用,沒有用的話以後少說。”
??包間內頓時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
??楚數召擺手道:“不過這件事我知道已經是沒法處理的了,畢竟東西已經被你們吃了,總不能讓你們拉出去再讓被人吃下去吧?以後別這樣做了,這種事情對大家都不好,懂嗎?”
??眾人頓時鬆了口氣,還沒擦去腦門上的汗,被他下一句話嚇了一跳。
??楚瞬召忽然做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將杯中酒緩緩倒在地上,笑著說道:“這杯酒,是給你們在座某些人,就當提前上酒了。”
??眾人的瞳孔頓時縮成針尖般,不知道他此舉此話究竟何意?
??這些主事們心裏清楚,因為沈家商行的利潤實在是暴利,而且四大行的工人薪資是整個落陽城裏工人最高的,人數更是多達六萬人,就其中還不包括各種負責後勤的人,除去他們自身的薪資外,從工人的工錢和商品的回扣中伸手已經變成了他們吞吃油水的最大捷徑,而且這種事情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就算沈三千在的時候,對這樣的事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難不成這個孩子,真的要玩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
??楚瞬召仿佛沒有感覺在場的洶湧目光一時間匯聚到他身上,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道:“可我們沈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出來來,每一筆錢上麵都有我們的心血,所以我還是鬥膽問在座諸位一句,你們明明已經拿了工人那麽多錢,為何每年還是有四百萬兩銀子無端端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這筆錢到底去哪了?”
??此時終於有人坐不住了,大袖一揮站起身來,麵對著楚瞬召一字一字道:“簡直是一派胡言!”
??“哦?您是?”楚瞬召很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
??楚瞬召他當然知道這個人的身份,他就是今天自己用來殺雞儆猴的一隻雞,魏靖,四大行大行長之一,專門管理沈家商行銅鐵業一塊,如今名聲大振的落陽巨商之一,年輕時也是白手起家的工人,在沈三千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看似沉默寡言不近人情,比沈三千更加老謀深算,行事詭譎到劍走偏鋒的地步,身上總是會帶著不少金豆子,遇到討喜的下人就賞幾顆,必要的時候也能用來殺人。
??當年有替一手沈三千狙擊掉異軍突起的隆慶商行的華麗舉動,否則如今鹽鐵這一塊的份額必然要分一半給隆慶商行,在這三十年間,儼然成為了一棵支撐沈家商行的參天巨木。
??“在下魏靖,少爺剛剛上台掌權,或許不清楚商行如今的情況,但要為自己說出的話負責,我們或許有拖欠工人的薪資,但資金回流緩慢的情況時有發生,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每一筆賬我們都是準確記錄賬本上,大夫人都親自過目過,絕不可能出現如此大的一筆錢財缺口,少爺口中這四百萬兩銀子消失的事情,簡直就是無中生有!”
??楚瞬召眯眼笑笑道:“敢問大人的身份是?”
??有人連忙站起身介紹道:“魏大人是甲行的大主事,專門管理鹽鐵這一塊。”
??楚瞬召盯了魏靖好一會,忽然開口道:“你覺得我是無中生有對嗎?”
??魏靖冷笑道:“少爺要拿出證據來說話,否則也不好服眾啊,要知道就算你父親沈三千也不敢當場質問我們,張口就來空口無憑的話語,就和野狗的亂吠一樣令人生厭。”
??在場所有人的腦袋仿佛轟的一聲炸開了, 心想魏大人平時不怎麽喜歡說話,但今天這話還真是膽大包天啊,竟敢當麵質問大少爺。
??楚瞬召雙眼一眯,眼睛眯成好看的直線,輕聲說道:“一條家狗也敢將尿撒到主人腳下,不得不說也算是本事,就怕狗改不了吃屎,一開口就滿嘴噴糞,自己還沒惡心到,將一屋子的人都臭到了。”
??那位甲行的行長頓時愣住了,臉色漸漸變得難看了起來,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敢罵回去,而且還罵得如此難聽,冷哼了一聲後,死死盯著這位早生華發的少年。
??“若不是今天有事要審你,現在本少爺就要關門打狗了,現在閉嘴坐好,聽我說。”
??“你這個野種!”魏靖頓時怒喝道,自從成為了大主事後,他從未被人如此羞辱過,咬牙切齒道:“喊你一聲少爺是給你麵子,你不要得寸進尺了!”
??包間眾人頓時不知所措,恨不得現在離開這個風波之地,場內的氣氛簡直可以殺人,就連坐在他身邊的沈初夏都壓低聲音道:“弟弟,給他們留點麵子吧,他們都是家族的功臣,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說?”
??“功臣?我看是奸臣吧?”楚瞬召冷笑道:“我今兒來就是撕開他們的麵子,看看裏麵到底藏了些什麽東西。”
??其餘三行的行長此時終於坐不住了,他們在商行裏地位尊崇哦,從未有人敢如此出言侮辱過他們,此時再也無法保持靜氣紛紛站起身來,其中一位對著楚瞬召揚袖不屑道:“既然在少爺看來我們的地位是如此低賤,想必也不願意跟我們待在一塊,那恕我們告辭吧,少爺今天說出的話,我等定會原話轉告給大夫人!”
??楚瞬召用食指輕輕敲打桌麵,望著這幾位站起身來行長,臉上的笑意一點點凝固,然後收斂而去。
??他身上釋放出來的氣機威壓,令在場所有的商人主事們感到莫大的窒息,場內安靜地隻能聽清楚他敲打桌麵的聲音。
??在場的商人們也見過不少江湖高手,但這是第一次直麵如此強悍的氣機威壓,像是有人一點一滴地將看不見地壓力釋放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切身感受到何為金錢無法彌補的差距,當中已經有人出現了呼吸急促的情況,這種幾乎要將他們壓垮的壓力,或許隻能下跪才能舒服一點。
??沈初夏忽然拉了楚瞬召的袖子一下,商人們才擺脫了這股無形的壓力,重重呼出一口氣,後背已然被汗水浸濕。
??“唐煌!”
??幾位行長沒想到他既然敢對他們下手,才知道對方根本要和他們交好,甚至比樹威還要過分,而是想將他們逼到角落裏。
??甲行的行長語氣變得凶狠了起來,“你今天要是不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也有辦法讓你在落陽城裏待不下去,大不了玉石俱焚就是!”
??楚瞬召的臉上重新出現淡淡的笑意,問道:“你想問我要說法對嗎?好,我就給在座諸位一個說法,將他給我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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