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三)

  鍾茹曼被寵幸的第二天,就被封做嬪,賜號“若”。


  香茗一邊幫沈婠梳頭,一邊告訴她:“這位小主的父親不過是布政司的一個小頭目,官職不高,進宮來也沒什麽打賞銀子,所以一直沒排上侍寢的名單。誰知就有這麽機緣巧合了,和她同期的小主都沒有封嬪的,她算是這期最出挑的一個了。”


  沈婠淡淡說道:“那也是她和皇上的緣分。”說時,從首飾盒裏挑出一根通體雪白的羊脂玉簪子,簪子的形狀是小荷樣,遞到香茗手裏。


  香茗看著簪子問:“娘娘,是不是太素淨了?”


  沈婠道:“素淨一些好,總是穿金戴銀的,我累得慌,你們看著,估計也累得慌。”


  香茗便接過白玉簪子,在挽好的髻上暫好,發髻後麵全部用珍珠點綴,前額用細若絲線的銀絲編成的瓔珞裝飾,簡約而不是高貴大方。


  “就穿那件白紗裙吧。”沈婠指了指很久都沒有動用的白紗裙,裙身剪裁得體,質地輕盈,在炎熱的夏天穿著,最合適不過了。


  未免太過素淨,香茗將白色的腰帶換成了金色的。


  沈婠問道:“若嬪的居所安排在何處?”


  香茗看了她一眼,道:“沉夢軒,是……是皇上親自安排的。”


  正發簪的手抖了抖,沈婠知道沉夢軒,是乾宮後麵的一個精致的小房子。沒想到,惜塵竟然這麽寵愛這位若嬪,是想時時刻刻都能看到她嗎?唇邊不由泛起苦笑。


  穿戴妥當,崔尚宮正拿了今日賞賜給若嬪的禮物來,沈婠看去,不過一對金鐲子,一支玉如意,兩匹貢緞罷了。沈婠搖搖手,道:“太輕了,這禮太輕了。”


  崔尚宮道:“娘娘,這是按照往常的慣例送給新寵的小主的呀!”


  沈婠微微笑道:“這位小主,和過去的小主是不一樣的。重新再添一套上好的金頭麵,加一對玉鐲,如意也要湊成一對,四匹貢緞。”


  崔尚宮不免咋舌:“這樣的賞賜,未免太重了吧?”


  沈婠沒有解釋,隻道:“照本宮的意思去做就好。”


  崔尚宮無奈,隻好說了聲:“是。”心中仍不免奇怪,不過是個嬪,皇後何必如此看重呢?


  皇後的賞賜一去,各宮的隨禮也跟著過去了,事先眾人已打探過,竟發現皇後的賞賜是如此之多,驚愣之餘還是在自己的禮物上加重了分量。正暗自腹誹的時候,皇上的賞賜也過去了,竟是前所未有的豐厚!眾人驚歎豔羨之餘,不得不佩服皇後的眼光。


  這位年輕貌美的若嬪小主,怕是會成為最得力的新寵了。


  果不其然,一連五日,皇上都是招若嬪侍寢。五日啊!除了皇後,沒有人有這樣的殊榮了。


  並且,每次都是惜塵將若嬪招到乾宮,而不是去沉夢軒。在乾宮中安寢這樣的待遇,是給皇後,不是給普通妃嬪的。皇帝寢殿裏的那張龍床,自古以來隻能給皇帝和皇後睡!

  為此,禦史開始上書,就連一向和沈婠過不去的劉兆這會兒也站在了祖製上,勸誡皇上不要過分專寵,而應該雨露均含。


  在禦史接連五天的轟炸下,惜塵終於妥協,沒有再召幸若嬪,卻也沒有再召幸任何人。若嬪聖寵的情況,大家已一目了然了。


  宸宮變得更加冷清,沈婠愈發閑散,閑散的連打扮都不想了。


  傍晚的時候,她不施粉黛,穿著被風鼓動的起舞的白紗裙,慢慢走在媚夏園那一排排的槐花樹下。晚風揚起輕柔的花瓣,花瓣飄落在迷亂的青絲間,落在佳人的腳步下。踏著一片一片的白色花瓣,仿佛沉沉的踏在人的心上。


  “阿婠,”身後傳來熟悉的帶著濃濃鼻音的沙啞聲音。


  沈婠回過頭,看到了惜朝,惜朝驚訝的望著她說:“阿婠,你怎麽哭了?”


  沈婠抬手一摸,臉頰濕了,她真的哭了。


  勉強笑笑,擦去臉上的淚水,問道:“你怎麽進宮來了?身上的傷好了嗎?”


  惜朝點點頭,道:“早就好了,本就不是十分嚴重的傷勢。”


  沈婠的心一痛,那日太醫的話她可記得,情況自是凶險的很。他今日這麽說,是不想自己太過愧疚罷了,可他越是這樣,自己心中反而越是不安啊!


  惜朝走近了些,幫她擦去沒有擦掉的淚漬,柔聲道:“宮裏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別太擔心,四哥不過是一時新鮮,過了這陣子,他還會想起你的好來的,他最愛的還是你。”


  是麽?沈婠淡淡的笑了,惜朝,這個時候還要安慰自己。


  惜朝看到她手中握著的槐花,笑問道:“你喜歡槐花嗎?我竟從來不知道。”


  沈婠搖搖頭,道:“我不喜歡槐花,從來都不喜歡。”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手裏多了一朵花,看著手裏的花,她忽然想起那天惜塵將槐花簪在若嬪鬢邊的樣子,她驀然攥緊手,手中的花立馬被捏的稀爛,透明的汁液順著沈婠的手指滴落在鬆軟的泥土裏。


  惜朝怔了怔,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抓起沈婠的手,輕輕給她擦拭著。動作輕柔仿佛在擦拭一塊上等的美玉,沈婠不由鼻子一酸。


  那塊帕子,是她舊年當宮女時所用的,他竟然……一直保存著。


  “妮卡走了。”惜朝低著頭,忽然說道。


  “什麽?”沈婠的手一抖,不確定的問。


  惜朝抬起頭看著她,道:“妮卡走了,就在我傷勢好了之後的一天,我派人出去找過她,但怎麽也找不到。”


  沈婠呆住了,忙問:“為何?你們之間出什麽事了嗎?”


  惜朝搖頭笑笑:“沒什麽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事。隻是,她想通了罷了,她給我留了信。”惜朝沒有說那封信的內容,是不想讓沈婠知道。


  妮卡說,她一直天真的以為,隻要留在他身邊,就會將他心裏的那個位子取代。可是當惜朝挺身而出受了那兩箭的時候,她終於明白,無論自己做的怎樣,是對還是錯,是溫柔還是倔強,就像他說的,他的心裏已經被一個人填滿了,不會再有任何人進駐。


  隻是,她以前不明白,不相信罷了。而現在,她總算明白過來,就算自己在他身邊一輩子,也不會取代那個人的位子。不管那個人是生還是死,是近在咫尺還是遠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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