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二)

  那一年,她才六歲,也是一樣的五月,一樣的結滿槐花的樹。不一樣的是,她在相府的後花園,而不是皇宮。


  六歲的沈婠爬上了高高的槐樹,意圖摘一朵最大最美的槐花送給姐姐,因為姐姐說,她就要出嫁,以後就不能每日都在一起了。


  那時的她,還不明白為何女人要出嫁,要離開父母,到另一個人家裏去。她想,“出嫁”是個很不好的詞,因為它要將自己和姐姐分開。


  當她就快要夠到那朵最大最美的花時,腳下卻忽然一滑,她的身子便直線下降,她都聽到了丫鬟小雪的驚叫聲了。她死死閉上眼,決定承受一下大地的撞擊。可是,她很久都沒有感到那股猛烈的撞擊。


  她睜開一隻眼,看到眼前有張人臉,是個很英俊的少年啊!


  少年看到她滑稽的樣子,笑了笑說:“睜開眼睛吧,你現在沒事了。”


  原來,她落到了少年的懷裏,少年的雙臂堅實有力,穩穩的接住了她,緊緊的抱住。


  她很不好意思的從他懷裏掙紮下來,撓了撓頭,道了聲謝,帶著丫鬟匆匆回房間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猶如撞入懷中的精靈。可是,他並沒有忘記,那天是他去相府提親的日子,他要娶的,是宰相的大千金,沈媛。


  隻是一樁整治聯姻罷了,這兩個人,根本毫無感情可言。


  他也知道,那個掉進他懷裏的小女孩,是宰相的小女兒,沈婠。


  之後,他便在很多場合都能見到她:自己的婚禮上,皇宮的園子裏,淑妃的宮殿裏,南苑的圍場上。


  她和那幫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弟弟妹妹們玩得興高采烈,她當上了八妹的伴讀,他們相見的機會更多了。


  她是笑著的,而他的眉頭卻越皺越深,她愈漸懵懂,和十二的感情卻越來越好。


  他甚至聽到她在背後說他:“我那位冰山姐夫啊!”他不過一笑而過。


  望著遠處的槐花,惜塵嘴邊泛起清苦的笑容。


  小石子連忙說道:“方才聽小太監們說,皇後娘娘命人采摘槐花做糕點呢,嗬嗬,娘娘可真是高雅。”瞥了一眼冷麵的惜塵,他隻好閉嘴。


  惜塵淡淡道:“去看看吧。”


  “是!”小石子高興的大聲答道,連忙在前麵帶路。


  當他們走近那排槐樹的時候,惜塵抬起頭,卻看到在一棵槐樹上,有一抹粉紅色的身影。他有些恍惚,粉紅色,那年,小小的她,也是穿著粉紅色。


  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站到那棵槐樹下,抬頭仰望著。


  樹上的人太專注,專注的勾著一朵槐花,根本不知道下麵圍了一圈人。可是,忽然,她的腳下一滑,伴隨著尖叫落了下來。


  惜塵本能的伸手去接,真的接到了這個冒失鬼。


  在他懷裏,她死命閉著眼,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一隻看了看。


  惜塵笑了笑說:“把眼睛睜開吧,你已經安全了。”說這話時,他的心隱隱作痛,不由得皺了皺眉。


  女子掙紮著從他懷裏出來,站在地上看著他,惜塵穿的是家常的藍色長袍,看不出身份。女子的臉微微一紅,手裏捏著花瓣,磕磕巴巴的說:“那個……”


  小石子喝道:“什麽這個那個的!還快給皇上請安賠罪,驚擾了聖駕,你吃罪的起麽你!”真是氣死他了,本來是想給皇上皇後安排一個會麵的,怎麽半路殺出來這麽一個人!


  女愛嚇得手中的花也掉了,慌忙跪下道:“奴婢,奴婢給皇上請安……奴婢不知道您是皇上,皇上恕罪。”她的聲音裏含著顫抖,身子也顫抖著,顯然是被嚇住了。


  惜塵彎下腰,撿起槐花,看了看,再將槐花插在女子的鬢上,勾起她的下巴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女子抬起頭,眼淚巴巴的說:“奴婢鍾茹曼,是……是儲秀宮的秀女。”


  惜塵劍眉一揚,問道:“你是這次選秀的秀女?”


  “是……是。”


  惜塵點點頭,站起身,對小石子道:“今晚著儲秀宮鍾茹曼侍寢。”


  小石子一臉倒黴相,道:“是。”眼看惜塵大步走了,自己到那鍾茹曼身邊,皮笑肉不笑的說道:“恭喜你拉,鍾小主。”


  鍾茹曼呆呆的望著他,仿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小石子也不再理她,快步追上了惜塵。


  另一邊隔得不遠的亭子裏,沈婠已將全部經過看了個遍,雖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麽,但也能猜出個大概了。


  蕭無冕歎道:“你不去見他一麵嗎?”


  沈婠搖頭:“不,他的身邊,應該有個人陪著他。”


  “不是你媽?”


  “不是我。”


  兩人不再說話,周遭一片寂靜,長久的靜默過後,蕭無冕站起身,長歎道:“我該走啦!為國效力,為君盡忠!”


  沈婠看著他笑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蕭無冕聳肩,苦笑道:“如果將來登上帝位的不是三皇子,那麽我做這些,又是為了什麽呢?”


  沈婠斂容,盯著他正色道:“你的所作所為,不是為了哪一個人,而是為了天下!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戰亂之苦!”


  蕭無冕一怔,隨即露出笑容,道:“是,隻要天下統一,百姓就不會再受戰亂之苦!”


  沈婠堅定的點頭說:“不管是是統一了天下,對於百姓來說,有利無害。”


  蕭無冕會心一笑,胸中頓時覺得氣概如雲,鄭重說道:“娘娘放心!”


  沈婠點點頭,放緩了語調,柔聲道:“保重,我不要你馬革裹屍,我隻要你保全自己。勝敗無妨,隻要你平安歸來。”


  蕭無冕道:“好,我答應你。”


  兩人相視一笑,蕭無冕轉身離去,沈婠不由悠悠歎息。走出亭子,對春兒道:“走吧,咱們回去等著輕月姑娘的槐花餅去。”


  春兒笑嘻嘻道:“正是呢!咱們輕月姑娘的要求可真高,方才聽她說了,那些槐花呀,要整個兒都潔白如玉的,不能有一絲瑕疵!還不能被蟲咬過,不能有黑斑什麽的。嗬!正經比做一半點心更費事,就她那要求,我看咱們明年也別想吃到她做的點心了!”


  眾人一麵笑一麵回了宮,好在那點心沒等到明年,傍晚就做出來了。


  恰巧,小石子來送侍寢的單子讓沈婠蓋印,沈婠瞧一眼那名字:鍾茹曼。不知是不是今天看到的那位,卻也不問,直接蓋好了印,順便讓小石子包了一點槐花餅帶給惜塵。


  “娘娘……奴才……唉!”小石子真想抽自己一耳光!


  沈婠笑了笑道:“得了,快回去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哎。”小石子謝過恩,將槐花餅包好了,放在食盒裏帶回去,正巧趕上鍾茹曼被惜塵叫來一起吃晚飯。


  看到那槐花餅,鍾茹曼吃了兩塊,直誇好吃,惜塵淡淡一笑,便都賞給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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