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了(三)
惜塵到宸宮去看沈婠,正值下了一場雨,春末的雨,淅淅瀝瀝個沒完。沈婠給他泡壺好茶,兩人便坐在窗下一麵喝茶一麵聽雨。
細雨打濕了紗窗,有幾點雨絲飄落進來,沈婠隻覺得臉上微微的涼,眯起眼,看庭院裏的花被雨打的凋零。花瓣零落在四周潮濕的泥土上,粉色的花瓣沾濕了泥濘。
沈婠悄悄歎了一聲,惜塵端著碧桃紋的白玉茶碗,放在鼻尖輕輕的嗅著,裏麵是獅峰龍井,茶香馥鬱。
“怎麽?如今到為殘花而感歎了?”他帶著戲虐的笑這樣說。
沈婠淡淡的睨他一眼,冷冷道:“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和那殘花一樣,被雨打濕,陷入泥垢吧?”
惜塵臉色未變,輕輕的哂笑一聲:“怎麽會?”
沈婠不語,惜塵放下茶杯,把手覆在沈婠的手上,半晌才道:“那一日,我是氣急了,不該打你。”
他的語調異常溫柔,沈婠不得不多看了他幾眼。
他的麵色平靜,眸色深沉,一副淡然模樣。
真的,能這麽淡然嗎?他並不是個善於道歉的人。
沈婠抽開手,淡淡道:“算了。”
窗外的雨勢漸漸有些大了,淅淅瀝瀝也變成了嘩啦聲,打在窗簷上滑下來,仿佛一片雨簾。
兩人都靜默了一陣,惜塵忽然道:“婠婠,我們要個孩子吧?”
沈婠的麵色凝滯了,上一個失去的孩子,仍是她心底的痛。
她受寵,順其自然的,沒有喝湯藥,也沒有做任何措施——她不想要他的孩子,幸而一直也沒有懷上,可能是上次小產對身體的損害有些大了。
她沒有表現出抗拒,隻是說:“這種事,當然是順其自然的,怎麽好強求呢?”
惜塵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道:“太醫院有位太醫善婦科,讓他給你診脈,開些藥來吃吧?”
沈婠低下頭,咬了咬唇,再抬頭時,微微笑道:“好。”
她的思緒回到昨晚,問詢過皇長子的功課和吃穿用度,崔尚宮提醒她:“娘娘還是盡快誕下皇子的好。”
她微蹙了眉,冷然道:“誕育皇子?談何容易?”
崔尚宮垂首道:“娘娘還年輕……”她不是不知道沈婠之前小產的事,但她也是為了沈婠打算,“皇長子已經四歲了,而皇上沒有別的兒子,太子之位需要早早的定下,否則……”
沈婠忽然打斷她:“我覺得惡心!”
她驚訝的抬起頭問:“什麽?”
沈婠兀自一笑,道:“再和他做那事,我覺得惡心。”
崔尚宮不得不問道:“為何?”
沈婠的神色有些悲傷,低低的說道:“因為,惜朝回來了,如果他死了,和別人歡/好我不抵觸,可是,他沒有死,他還活著,他就在逸王府裏好好的柱著……他離我這麽近,而我……我要和另一個男人……我……覺得惡心!”
崔尚宮沒有立即回答她,許久靜默之後,才道:“娘娘是想在冷宮中度過此生嗎?”
“老師你……”
“娘娘覺得,不和皇上親近,可能嗎?”她繼續這樣說,“娘娘不想親近,皇上會強迫您,微臣……不是沒有聽說過您和十二王爺逃跑之後被抓回來的境遇,那樣的日子,娘娘還想嚐試?或者真的讓皇上厭棄,真的打入冷宮,了此殘生?”
沈婠自嘲似的笑道:“那樣,到也幹淨!”
“幹淨,卻並不是娘娘想要的人生。”崔尚宮再次當頭棒喝,“娘娘需要權力,需要為您的家人報仇,需要繼承令姐和令尊的遺願……也許報仇在娘娘的心裏已經淡化了,但是,令姐和令尊的願望,娘娘不想達成嗎?”
“什麽願望?”
崔尚宮歎道:“相爺當初請在下回府教娘娘學習諸子百家,據說是娘娘自己的意思,那麽,娘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嗎?”
“可是……”沈婠苦笑起來,“我要當的是惜朝的皇後,不是楚惜塵的。”
“誰的皇後,都是皇後啊,娘娘!”崔尚宮淡淡的笑了起來,“娘娘這輩子大約已經注定了,隻會是皇後,而不是誰的妻子。”
沈婠心中一突,目光炯炯的望著她:“老師是否還知道些什麽?”
崔尚宮垂首道:“微臣所說,都是為了娘娘。”
沈婠盯著她,道:“我父親曾經請人幫我們幾兄妹批過命,那時候老師還在府上吧?我一直在想,家父為何要追殺老師,不會隻是教授我諸子百家那麽簡單的理由,應該……還有些我不知道的事吧?”
崔尚宮沒有說話,而是深深的拜倒下去。
沈婠歎了歎,道:“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算了。”她忽然冷笑一聲,又道,“老師說的對,我是逃不開的,即便覺得惡心,索性就讓自己惡心了吧!”
於是,她決定,不再抵觸楚惜塵。
因為沒有辦法抵觸,就算抵觸,結果仍一樣,甚至更糟糕。
可是今天卻說,要個孩子?
沈婠想要個孩子,但不是和他的!
她不能公然違抗和他作對,太醫開的藥她也要喝,但是……總得想個法子,讓她不至於太快懷孕。
隔了幾天,沈婠帶皇長子到沁春園裏放風箏,天已漸漸熱了,隻傍晚舒適一些,所以換了窄袖的胡裙,在宮人的簇擁下到了沁春園。
風箏飛上去之後,皇長子拉著線,沈婠坐在一旁遙遙的望著。
唇邊帶著笑,想起小時候同幾位皇子們淘氣,風箏掛在樹枝上,自己自告奮勇的爬上去扯,險些摔跤的糗事。
“參見逸王爺。”宮女清脆的聲音響起,沈婠回頭一看,真的看到一身朱紫朝服的惜朝,靜靜站在那裏,如修竹一般。
“微臣,參見皇後娘娘。”他屈身行禮,每一個字都仿佛千斤重。
沈婠心裏鈍鈍的痛,卻還是微笑道:“王爺免禮,王爺也有閑情到這裏來走走?”
“剛和皇兄商量過朝事,想起這裏的風景,便來看看。”他的神色平靜,卻不知心底如何。
“王爺來的不巧,人間四月芳菲盡,沁春園的花,謝了。”沈婠依舊唇邊含笑,雲淡風輕。
惜朝抬起眼眸,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看了她一眼,道:“微臣來此,並不為賞花,在微臣眼裏,人比花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