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眨眼時光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自此後,她便是一個能自由並肩負自由重任的成年人了。
??雛鳥能奔赴天空,再擁有新的巢穴。
??蒲公英飄散著,落入新土,綠芽兒裏又有新的繽紛。
??李涵華靜默地坐在龍椅上,看著他的小公主,由最開始的采衣到襦裙再到深衣,三套衣裙好似就概括著女子此前的一生。
??他錯過了小公主的童稚之時,讓她驚懼中長大,最該出現的時候他不在。
??他在小公主少女之時出現,如撕裂風箏的巨風,不被期望而忽然而來,悄無聲息又聲勢浩蕩。
??一個皇帝能擁有什麽呢,能擁有天下。
??被過分盛大的權勢侵蝕的他,用新的另一個世界的曆史成果,唯我獨尊地改變著這個世界,新的穀種、新的製度、新的商業,他眼前的所有的阻攔都在他手上握著的那個玉璽的墜落下變成腐朽。
??他厲害嗎?
??他自己都覺得他厲害。
??厲害到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夠改造他曾經有過悲慘命運的小公主,若苦痛曾發生過,就抹掉,多麽卑微又天真的想法?
??現在回想起來,李涵華真是覺得自己都瘋了……或許早就瘋了吧。
??事實給他了迎頭痛擊,李涵華看著下首好像木偶人一樣的小公主規矩溫順的行禮,身形纖細,眼中黑沉沉一片,偶有亮星都像是光影的錯覺。
??他的女兒親近了他嗎?
??好像沒有。
??想想當初,小公主隻是一隻不起眼的緘默的小刺蝟,可是現在她卻是一隻藍閃蝶,看著異彩紛呈,但是她本身的顏色卻早被自己殘忍摧毀。
??若不是場合不對,李涵華真想痛快笑出來,外頭那些文人無論是真心還是奉承,都稱呼他為天賜之君,可是他隻不過是一個被上天恩賜來找女兒的可憐蟲。
??可是他若是笑出來,怕是小公主的及笄禮也要被自己毀掉。
??一個父親到底是想要自己的女兒怎麽樣的呢?
??望她在眾生之巔,有諸神微笑,命運以群星為路,日月同輝……他隻是想清兒能多笑幾次,無論在不在自己麵前,隻想她出自真心多笑幾次。
??及笄之禮進行得很快,快到李涵華覺得自己隻不過僅僅是胡思亂想了片刻,其實一切就都結束了。
??其實想想,小公主的一輩子可能也就真像這個及笄之禮一樣,前頭他準備了兩年功夫,從正賓到隨從的宮人、配樂、花卉他一一詳選,最後也就是這些時間。
??不是他心力白費的問題。
??而是他的小公主不高興啊!
??與其這樣,還不如就幹脆就在四月之時為小公主及笄,他就想看見小公主欣喜著度過這個象征儀式,為此……李涵華的餘光無意間掃過屋簷上某個戴著麵具的侍衛,他可是連豬崽都能強忍著惡心喊過來。
??不管怎麽說,譚沐陽這豬崽總是陪著小公主度過了生命中的一段時間。
??及笄之後皇後帶著女眷們在葳蕤宮中正殿說著閑話,李涵華待了片刻後為了避嫌就同眾大臣去了前朝的議事廳中。
??這又不是什麽正經時候,李涵華便讓大臣們自便,自己托詞先行離去,免得大臣們還要端著。
??行走在宮道上李涵華渾身都是倦意,卻還是拒絕坐龍輦,哪怕自己步子都沉重快抬不起來。
??他心頭壓得慌。
??“陛下,”李涵華的模樣引得伺候李涵華的老宮人擔憂地問道,“可要去歇息一段時間,老奴盯著呢,定不會出事的。”
??李涵華搖了搖頭,語中帶著些挫敗,低聲道:“孤自己走走,有些坐得乏了。”
??明明老宮人一輩子無兒無女,這時候反倒能理解地點了點頭,道:“十三公主長大了,陛下難免會覺得難受,可是陛下得寬心啊,誰這輩子沒個離開誰的時候。”
??想當初,他也是家人如珠如寶養著的,可是一朝走丟,入了宮,原本還一直念著想找,可是現在找到了,不還是不敢回,隻敢暗地求人照顧著。
??哪怕當初難得肝腸寸斷,咬咬牙也終究是過去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禍福難料,福好過,禍也得過,不過是把心摔成末,再用些眼淚和起來而已。
??聽著老宮人的話,李涵華的目光從天邊的雲落到朱紅的宮牆上,又隨著吹疼眼睛的風飄遠,心頭兒想要是不長大就好了,口上卻說:“孤還是高興清兒長大的。”
??給她的,她不喜歡。
??那就讓她長大到想要什麽都能搶到手裏,到時候,他的清兒就高興了。
??就是啊,心啊,被滾燙的煤火燒來灼去,黑灰一片又透出猩紅來,難受啊。
??他的清兒現在應當是在同謙樺夫人在一塊吧,那是一個聰慧的有野心卻會掩蓋的女子,希望清兒能同她學到些什麽吧。
??及笄完之後,阮清便被宮人帶到了她原本梳妝的那個殿內歇息,一位氣質清華的夫人正端坐在黑紅的扶手椅子上等她,膝上放著一本無字的書,見到阮清,那夫人便不疾不徐地拿起書起身對阮清行了禮。
??阮清回了個師禮,視線微偏問道:“謙樺夫人最近可是安好?”
??她知道珍華及笄請的便是這位夫人,事前她也派了妙姑去打探,但是妙姑現在都還未見蹤影,阮清方才在及笄之時見到這位夫人時都沒想到竟然自己這請的也是這位夫人,猝不及防見到,阮清心虛得及笄之時都不敢正眼看這位夫人。
??阮清可還記得自己還欠著這位夫人一曲該譜的琴曲,八張大字,並三首詩詞。
??當時她在課上打了瞌睡,直接便氣走了這位夫人。
??阮清還以為往後兩人怕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以至於原本這些該交的她現在都還未完成。
??雖其後又有幾位老師,但是阮清記得最清楚還是這位,無它,這位夫人教導她的時間最短,布置的作業確實最多,阮清甚至還在這夫人原本給自己的計劃中看到了父皇改革後的科舉用書,隻是夫人也是沒來得及教。
??謙樺夫人垂眼,態度恭謹,話卻是一貫的嚴厲,道:“勞煩清康公主掛心,臣婦一切安好,隻是每每想起公主總是心中不得安適,哪怕公主如今及笄,臣婦仍舊是放不下清康公主的課業,既是今天有緣,還請公主回答臣婦一個問題。”
??謙樺夫人頓了頓,將手中那本封麵上沒有任何字跡的冊子遞給了阮清身邊的宮人,再由宮人遞給阮清。
??阮清翻開一看,前頭淩亂醜陋、大小不一的字跡熟悉得很,正是她以前交的作業,隻不過裝訂在了一起,阮清正心虛時,再朝後頭翻,再瞧見的忽然就成了娟秀雅致、勻稱的好字了,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寫的,但是也巧,看著也讓她眼熟得很。
??阮清對謙樺夫人呐呐道:“夫人……”
??“嗯,公主有何事?若是無事,公主不若還是先解惑,一個人是如何寫出兩種字來的?”謙樺夫人的兩隻眼睛湖水一般,就那樣沉靜地盯著阮清,等著她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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