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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捉蟲)

  十二月的王都向來嚴寒, 料峭的冬風仿佛帶著冰碴子似的直往人衣領裏麵灌。


  ??顧昭拉了拉身上的披風, 對著麵前的人埋怨道, “幹什麽呀!叫我出來這麽久一句話都不說!這麽冷的天, 你是不是存心想讓我挨凍!”


  ??說著, 她又覺得委屈。


  ??她在家裏被看得嚴, 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算起來兩人也有小半個月沒有見麵了。自己一接到他的信就跑到娘親那裏軟磨硬泡, 終於換得這次出門的機會。


  ??可是從開始見麵到現在,這人跟個木頭似的。


  ??她下次再也不要出來見他了!


  ??蘇宴突然笑了下,短促的笑聲像是從他喉嚨裏發出來的一樣, 有些悶,很低沉。


  ??像暗夜裏驟然閃現的一點星火,而後又跌落下去, 不可尋得。


  ??顧昭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又軟聲問他,“你叫我出來, 總是有事吧?”


  ??蘇宴扯住她的衣袖, 將人往懷裏帶, 冰冷的手指撫上她的眉眼, 泠然開口道, “你是不是不想嫁我了?”


  ??顧昭望著他,“啊?”


  ??“聽說你不想嫁我?”蘇宴又重複道。


  ??顧昭低下頭, 臉頰貼著他冰涼的衣襟,小聲道, “在家裏的時候是這麽想的, 但是一見到你,又覺得好像如果不能嫁你,我會比現在更難過。”


  ??蘇宴低著頭,凝視著她頭頂的發釵,輕聲問,“你現在心裏難過?你在難過什麽。”


  ??顧昭抬起頭,抽了抽鼻子,“我們能去拂寒樓說嗎?外麵好冷的。”


  ??蘇宴抿著唇,麵色微緩,卻仍然沒有笑意。聽見顧昭的話,他眼裏閃過一絲懊惱,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進得拂寒樓的雅間裏,蘇宴又讓人上熱茶和點心。


  ??等小二將茶點上齊,蘇宴才看向顧昭,“你在難過什麽?”


  ??顧昭捧著白底青花的茶盞,臉有些紅,她看著慢慢在沸水裏舒展開來的茶葉,道,“我就是……就是,舍不得我爹娘還有祖母。”


  ??蘇宴怎麽想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原因,他滯了一瞬,“丞相府與國公府不過幾裏之遙,你要是想嶽丈嶽母,隨時可以回去。”


  ??顧昭眼睛亮了一下,隨後又黯然搖頭,“不一樣的。以後我要是經常回國公府,別人就會說我是因為討不了你的歡心,因為受了委屈,所以經常回去。”


  ??“那我以後陪著你一道便是。”蘇宴說完,起身,“你在這裏等下我,我去去就回。”


  ??顧昭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乖乖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約莫一刻鍾之後,門被打開。


  ??顧昭循聲望去,就看見蘇宴頭發上,肩上,還有衣服上落了些雪,他手裏拿著一把青竹傘,還有一個黑漆描金纏枝牡丹紋四瓣手爐。


  ??他走到顧昭麵前,將手爐遞給她,“外麵下雪了,要去看看嗎?”


  ??“你剛剛還很生氣。”顧昭垂著眼,看起來有些怕他。


  ??蘇宴黑黢黢的眸子盯著她,半晌後,無奈地歎了口氣,“抱歉。”


  ??過了一會兒,他又道,“我不是生氣。”


  ??是害怕。


  ??顧昭這才接過手爐,又伸出手,示意蘇宴拉她起身。


  ??長安街上飄著烤紅薯的炒板栗的香味,來往的行人都裹緊了衣服,低著頭匆匆走著。街道兩邊有些店已經關了門,隻有大一些的鋪子還開著門,不過生意還是冷清。


  ??蘇宴和顧昭緩緩走在長街上,天邊積著雲,細細的小雪慢慢飄著,顧昭抬眼看了下蘇宴,有些心疼,愧疚地說,“不然,我來撐傘吧?”


  ??蘇宴將傘往她的方向斜了些,“你捧著手爐就夠了。”


  ??“你的傘和手爐哪來的?”顧昭突然想起這一茬,問道。


  ??“去庭翠軒拿的。”


  ??“拿的?”


  ??“嗯,庭翠軒是我名下的。”蘇宴輕描淡寫道,“本來想帶你去護國寺看梅花,可是現在雪下大了,還是送你回去罷。”


  ??顧昭緩了緩,才消化掉這個消息。


  ??不就是個庭翠軒嗎?她手上也有晏時齋啊!

  ??“誒,庭翠軒一月進項多少啊?”顧昭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


  ??不是她沒見過世麵,隻是這太令人驚訝了。


  ??拂寒樓是王都裏最貴的酒樓沒錯,可是要論最賺錢的酒樓,非庭翠軒莫屬。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消費得起拂寒樓,而在這種情況下,庭翠軒就成了大家的首選之地。


  ??晏時齋,根本比不起啊。


  ??蘇宴沒想到顧昭還在意這個,心情有些愉悅起來。他故作不在意地說,“大概二三十萬兩吧。”


  ??末了,他又添上一句,“不攢著點錢,日後你就真的要和我成一對貧賤夫妻了。”


  ??顧昭伸手推他一把,順便將手爐也塞到他懷裏,輕啐道,“不要臉。”


  ??轉身便跑進了端國公府。


  ??蘇宴笑著搖了搖頭,撐著傘回了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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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在一片花市燈影中倏然而過,有些人家的簷下還掛著稍顯破舊的紅縐紗燈籠沒有取下來,眨眼就是三月了。


  ??三月初三,當今大宴群臣於春蔭河畔,又開聖口為新科狀元郎柳清河與當朝太傅嫡女宋問漁賜婚。


  ??至於那位宋家明月,則是在二月就與當朝刑部尚書的嫡長孫完了婚,二人也算是門當戶對的一對璧人。


  ??三月二十六。


  ??一輛馬車從長安街上駛向城外的西山。


  ??顧昭坐在馬車裏,揣摩半天也揣摩不出蕭暄的意圖,她看著對麵抱著劍的硯五,低聲道,“辛苦了。”


  ??硯五搖頭,“本分而已,小姐見外了。”


  ??馬車驟然停下,駕車的車夫為她們拉開帷幔,恭順道,“別苑到了,請顧小姐下馬車。”


  ??硯五先跳下去,才扶著顧昭下車。


  ??“顧小姐請隨奴才來。”


  ??顧昭嗯了一聲,目光掠過別苑裏的草木,不作停留。


  ??已經要到三月末了,院子裏的草沒有修剪,已經長得有些深了。遊廊邊上挨著種了幾棵樹,枝頭的花被前兩天的雨打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有些淒慘的感覺。


  ??別苑不大,走了一會兒便到了蕭暄在的地方。


  ??他正在練字,用的是毛邊竹紙。紙上是公正的楷體,中規中矩,沒有一點鋒芒。


  ??顧昭看著他,“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你……”蕭暄甫一開口,又頓住,生硬地轉了話鋒,“聽說你要成親了?”


  ??顧昭不說話。


  ??蕭暄溫潤地笑笑,看清她眼底的防備,又漸啞了聲息,最後端方道,“恭喜。”


  ??顧昭頷首,“我是不是該說多謝?”


  ??蕭暄苦笑道,“你們成親那天,我是沒法來討一杯喜酒了。就在這裏祝你們百年好合吧。”


  ??“看來確實應該說聲謝了。沒別的事,我就走了。”


  ??蕭暄一直低著頭。


  ??桌上的竹紙上寫著晏幾道的詞,“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


  ??他猶豫了許久,還是覺得,有些事,或許爛在心裏,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的人生已經足夠美滿,用不著他再畫蛇添足。那些秘密,他一個人帶去地下就夠了。


  ??四月初九,宜嫁娶、冠笄、祭祀、出行,忌開市、動土、安床、開倉、上梁。


  ??今天便是顧昭出嫁的日子了。


  ??此時王都城南一個庭院裏,著青色繡煙粉色桃花襦裙的年輕婦人從廚房裏端出一盤又一盤的小菜放在桌上,又挽了袖子去樹下挖酒。


  ??坐在石桌旁的男子見狀,也去幫她,又問道,“是有什麽喜事麽?怎的今日娘子如此高興?”


  ??衛明心笑著為他斟酒,“是有一樁喜事,一位故人今日出閣了。我雖沒法去討一杯喜酒,但還是為她高興。”


  ??李清平正為她挾菜,聽她這樣說,卻是來了興趣。


  ??他與娘子雖才成婚一年,但也算是了解了她的秉性。


  ??她自嫁他以來,恪守為妻之道,溫柔賢惠,知書達禮,可以說無一處不好。但有一點,她對過去的事十分在乎,幾乎從不與他言道一二。


  ??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與過去有關的人事。


  ??雖則如此,衛明心也沒有多說,隻略略提了幾句,“她曾教會我,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看清自己的位置。如果不是她,我也不會有今天。與其說是故人,倒沒有恩人來的恰當。”


  ??李清平不再多問,又為她挾了一筷子菜放在碗裏。


  ??*************************

  ??堆雲館的庭院裏開滿了花,丁香杜鵑,海棠牡丹,熱熱鬧鬧地堆在一處。


  ??顧老夫人一大早來看過顧昭之後,便換上了暗紅色桃李迎春紋的衣裳親自在外麵禮宴親朋,下人們端著盛滿瓜果的盤子你來我往地布置宴席。


  ??顧勳從早上起臉色就沒好過,現在在正廳裏招待客人,也沒個笑語聲,氣得老夫人甚至想把拐杖往他身上摔。


  ??此時顧昭已經換好了嫁衣。等在一邊的宋問漁捧來一個檀木匣子為她添妝,不一會兒,在外麵守著的丫鬟又敲門進來,對著顧昭福了福身,道,“奴婢方才出去看迎親的隊伍,從後門回來,正巧遇上賀蘭因賀小姐,她交給奴婢兩方手帕,還有一個金鐲子,說是給姑娘的添妝禮。”


  ??顧昭聽了,便讓沉棠收起來,與宋問漁,越瑟送的放在了一塊兒。


  ??越瑟因為忙著晏時齋的事沒能過來,但也早早托人送了添妝禮來。


  ??宋問漁也是知道兩人的恩怨的,不想顧昭因為這人壞了出閣的心情,上前為她理了理衣襟,“阿昭梳妝絞麵之後,渾像變了個人似的。”


  ??顧昭在這時候看向鏡子裏的人,突然也覺得有些陌生。


  ??可還沒等她感慨,身邊的全福人就拿起了梳子,一麵為她梳著頭發,一麵彎著眸子笑道,“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薑氏從丫鬟手裏拿過封紅給全福人,“多謝媽媽,您先去歇著吧,隻等一會兒開席便是。”


  ??她看著顧昭,歎息一聲,“以後,你就是蘇家的媳婦了。再有些什麽事,記得要和姑爺商量。往後的日子還長,你們才是要一起走的人。”


  ??顧昭突然就紅了眼眶,她強忍著淚點頭,

  ??“我走了,您和爹,還有祖母要多保重身子。”


  ??薑氏別過頭,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盡管早知道有這一天,但她還是難以割下心中的不舍。


  ??這時候,屋外突然喧鬧起來。薑氏喚道,“沉棠,你去外麵看看究竟什麽事。”


  ??沉棠應聲道是,不一會兒便滿臉喜色地回來,身後還跟了個著淺紅色祥雲紋蜀錦直綴的男子。


  ??他一進來,便撩開袍子跪下,磕了個頭,“娘親,孩兒回來遲了。”


  ??薑氏掩著唇,整個人靠在浮槿身上。


  ??顧昭眼裏也閃過不可置信,他猛地站起來,驚呼道,“哥哥!不是說不回來嗎?”


  ??年節的時候他們才給顧瑜去了信,信裏便說了蘇顧兩家婚期一事。顧瑜回信裏寫得明明白白,沒有聖上調令,他不能私自回京。


  ??顧瑜笑了笑,“原以為是不能回來,誰知就在前兩日接到了聖旨,此次我回來,不是休假,是官職變動。”


  ??“差點就趕不上了。”他低下頭,拿起桌上的鳳冠為顧昭戴上,“我回來的時候,正好從蘇宴迎親的隊伍旁邊過。算算時間,他們該到了。”


  ??顧昭隻覺得快被這鳳冠壓得喘不過氣,她正要取下時,卻聽見遠遠地響起了鞭炮鑼鼓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嗩呐喇叭的聲音已經逼到院外。


  ??顧瑜按住顧昭要作亂的手,片刻後,才輕聲道,“走吧,為兄背你出去。”


  ??薑氏跟在後麵,不久之後,顧勳,老夫人也過來了。


  ??沉棠浮槿兩人守在院子裏,看著下人將自家姑娘的嫁妝裝入箱籠,有貴重的譬如沉香木鑲玉如意,白瓷,青花,粉彩的各樣瓷器,青玉,白玉,水晶,金珀的各樣首飾,也有她慣常用的紫檀木梳妝匣,嵌螺鈿黃花梨炕桌,楠木拔步床等等。


  ??下人們一箱一箱地往外抬。等最後一個箱籠被抬走了,整個堆雲館裏好像也空了下來。


  ??府門外,顧昭已經上了花轎。


  ??感覺到轎子晃晃悠悠地起了,她才掀開蓋頭,輕呼一口氣,從懷裏掏出用絲帕包著的點心,有花生酥餅,桃片糕,還有兩塊芙蓉酥。


  ??她也沒吃多少。


  ??因為外麵響起了“落轎——”的聲音。


  ??她聽見喜娘在外麵喊“新人下轎——”,也聽見了轎子外麵喧天的鑼鼓聲和鞭炮聲,還有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語交談著的聲音。


  ??可是她卻又有種不真實感。


  ??她感覺到懷中的紅綢被人拉住,她跨過了火盆,拜過了堂,可是這種不真實感仍然沒有消去,直到被送入洞房。


  ??坐在床上,手下摸到絲綢和嵌螺鈿的木床,顧昭這時候才有一種回魂的感覺,一顆心好像從高高的雲端被拋回了肚子裏。


  ??新人入了洞房之後,便有人把床上食過喜果的小孩抱下去。一旁的世家貴婦笑道,“新郎官,該揭蓋頭啦!”


  ??一直呆愣著的蘇宴這才如夢初醒般從喜娘遞過來的盤子裏拿起玉如意,手顫了顫,緩緩挑開顧昭頭上的蓋頭。


  ??顧昭這時候尚低著頭。


  ??眾人又笑,“新娘子這是害羞了!”


  ??蘇宴垂眸而立,一向冷清的臉上也帶了些暖意,他朝著諸人拱了拱手,“請諸位夫人到前院去喝杯喜酒。”


  ??人散之後,蘇宴又看見顧昭陪嫁過來的丫鬟婆子都候在屋裏“你們都去外麵候著吧。”


  ??人走之後,他看著乖巧坐在床上的顧昭,唇角的笑意更深,他柔聲道,“桌上有些小食,你要是餓了就先吃著,我盡量早點回來。”


  ??顧昭仍然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她才抬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夜深如海。前院倒是燈火通明。


  ??她又轉頭看了看旁邊小桌上的吃食,都是些糕點果餅之物,要是放在她上花轎前,看見這些,肯定是開心的。但是現在,她卻一點都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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