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從鶴山書院出來, 便是淌金流銀, 茶酒遍地的瓊枝街。
??寒山茶舍就在瓊枝街一處熱鬧繁華的地界兒, 偶爾有說書人拿著驚堂木指點古今軼事, 編一編話本野史, 也會有顏色鮮妍的小娘子彈唱琵琶, 對著來往過客訴一段淒苦身世, 當然更多的,其實還是學子間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力證己道。
??這天下午,柳清河婉拒了同窗的邀約, 早早來到了茶舍。
??經過三天的考慮,他已經想明白,或許這個機遇他應該把握住。
??沒等太久, 顧昭便來了。
??見著端坐在茶桌前的柳清河, 她有些驚異,然而待開口時, 便已經了然, 道, “看來公子想清楚了?”
??“你不會無緣無故幫我, 有什麽要求, 你先提了再說。”
??顧昭點頭,“公子是聰明人。然而我卻沒有什麽要求, 不過是不忍心見公子這樣的人才埋沒而已,恰好能援手相助, 左不過費兩句話的功夫, 倒也無妨。如果硬要說有什麽要求的話,倒不如說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更恰當。”
??“但說無妨。”
??“我既然對你說了身份,想必你也知道端國公府乃太子外家?”見柳清河點頭,她繼續道,“我希望,公子未來無論走到哪一步,都請不要與顧家,與太子現在對立麵。”
??柳清河低下頭,看著翠綠的茶葉在沸水中緩緩舒展開來,他笑了笑,“好。明年三月,小姐再見我當於春蔭河畔,緋紅長袍,簪花風流。”
??這次兩人隻坐了一會兒,便一前一後出了茶舍。
??站在茶舍門口,荔辛站在顧昭身邊,看著柳清河遠去的背影,聰明地沒有問起他的身份。
??隻是掂了掂手裏的包裹,問道,“小姐,咱們接下來是不是要去濟覺寺了?”
??“嗯。”
??誰知兩人沒走多久,便有一輛馬車停在她們身旁,硯一手裏握著韁繩,“顧小姐上車吧。”
??“他在裏麵?”
??硯一摸了摸下巴,“是,小人和我家爺出來逛逛,趕巧就遇到了您,您要去哪兒,爺說可以捎您一程。”
??顧昭從荔辛手裏接過包袱,就著從馬車裏伸出來的手上去了。
??一進車廂,她才發現這裏麵別有洞天,車廂裏置著一張書案,上麵擺了各色幹果點心,又有茶水在旁,還有一盤棋。角落裏有嫋嫋輕煙從鎏金的獸角香爐繚繞而出,整個車廂裏都是淡雅的香味,卻不悶人。
??她將包袱扔到自她一進來便闔著眼的人身上,毫不認生地就撚起案上的玫瑰糕。
??玫瑰糕不光名字好聽,外形更是好看。發好麵後須用玫瑰搗出的花汁仔細澆在裏麵,隨後又要往裏添許多切成碎末的核桃仁,杏仁等物,再放進蒸屜裏蒸上幾個時辰,直至麵點裏的玫瑰花汁被熱氣逼出來,將麵點裏裏外外都滲透成深緋色。
??顧昭從前在家裏最喜歡玫瑰糕,甜而不膩。真難想象,蘇宴這樣的人竟然也會用這樣的糕點。她一邊吃一邊想著。
??蘇宴在將人接上來後,就一直端坐著。
??馬車裏逼仄,本來就是按照單人的規製建造,如今多了一個人在身邊,無端生出了些旖旎的感覺。
??兩人挨著的袍帶相纏,素的衣,紅的裙,烏的發好像也相纏繞著。
??他閉著眼,感官卻好像更靈敏了,鼻間有逼人的甜香纏緊,他藏在衣袖裏的手暗暗攥緊。
??睜開眼,就看見顧昭素手撚著緋紅的玫瑰糕,指尖圓潤粉嫩,他好像很久沒見過她指甲上染蔻丹了,但又覺得這樣也很好。
??視線順著她的動作移動,看見她緩慢將玫瑰糕遞到唇前,貝齒輕咬,細嚼之後咽下,末了,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唇邊的糕屑。
??唇紅齒白,不可方物。
??他的手攥得越來越緊。
??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略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
??顧昭轉過頭來“你也想吃嗎?”她舉起手上還沒有吃完的玫瑰糕,在蘇宴跟前晃了晃。
??蘇宴搖了搖頭,抬手在她唇角處拂了一下,解釋道,“你嘴角有屑末。”
??隨後仿佛不經意般從她豐滿的唇瓣上摩挲了一下,這才收回手。
??顧昭對著他笑了笑,“謝謝呀。”
??“無妨。”
??靡膩溫熱的觸感似乎還停留在指尖,灼燒著他整個人,讓他心裏升起隱秘的歡愉。
??“還記得去年,歲暮天寒的時候,我提著書袋在長安街上喚你,你坐在馬車裏,竟然理也不理,那馬車就這樣從我麵前緩緩駛了過去。等我再回書肆,手都凍僵了。誰能想到,不過半年光景,我竟然還能上你蘇丞相的馬車,且還是你主動邀約的。果然時運難測啊。”
??她吃完玫瑰糕,看見蘇宴遞過來的手絹,也不推辭,接過來擦了擦指尖,隨後便握在手裏。想了想,又說道。
??被她這樣一說,蘇宴也想起來那一天。
??他眼神暗了暗,眼底閃過一絲懊悔的情緒。
??“以後,不會了。”他如是說道。
??一字一句,緩慢而鄭重。
??卻也還是沒有說話。如玉的手伸出來,在顧昭麵前攤開。
??顧昭看著他,“一條手絹您也要收回去?”就送了我不行嗎?她小聲嘟囔,卻還是將手絹放了回去。
??這人不是說有潔症嗎?當她願意一路拿著一條手絹?
??蘇宴還是原來的說辭,“重感情。用習慣了的東西,就不想再換了。”
??顧昭嗯了一聲。
??蘇宴覺得自從他們兩人把話說開之後,她在自己麵前就放得開了些,也不再像以前那樣,總想著撩撥勾引他了。
??這是好事,可他卻並沒有很開心。
??如果換做以前,她肯定會哄著自己要留下他的手絹,以便睹物思人。
??他掩在衣袖裏的手將手絹揉成一團,眉眼間仍然是冷淡克製。
??顧昭閑著沒事幹,又端詳起身邊這人。但是她就不是個能坐的住的性子,才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痛,又往車廂廂壁上倚去。
??片刻後,她忍不住,“丞相,您知道您在王都裏被人稱作‘玉郎’嗎?我哥哥是‘顧家玉樹’,眾人給他取的這個美稱是將他的家世文采學識人品等等綜合起來,您被稱作‘玉郎’,卻隻是因為您這一張臉。因為一張臉被天下女子趨之若鶩,這樣的好事,怎麽就不是出在我身上呢?”
??她歎氣道。但是捫心自問,她這平生,還從沒見過誰比蘇宴更好看。
??蘇宴聽她這話,太陽穴又開始疼起來,“你想讓誰對你趨之若鶩?你有喜歡的人?”
??顧昭其實也就是說說而已,真要問她,她卻是答不出個所以然的。
??“其實也沒有誰。”
??“你有喜歡的人?”蘇宴不依不撓。可是問出話後,他卻又後悔了。
??如果她真的有喜歡的人,他該如何自處?
??然後,他聽見她道,“沒有。”
??“陸從嘉,傅宣和,楚闋幾人都還不錯。”
??“還好吧。畢竟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他們就算不好,我還能說嗎?”
??顧昭手撐著頭,仔細看著他,半晌後不可抑製地笑出聲來,“如果不是深知你對我沒有情意,我剛剛可真就要誤會了。蘇大人,你知道你剛剛的樣子像什麽嗎?就像那種明明非常嫉妒……”她又笑了起來,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話根本站不住腳,於是不再往下說。
??“我在你麵前哭過笑過,反正什麽樣子你都見過了,從前還那樣對你,你都沒有同我一般計較,現在還願意幫太子和顧家。我這人也沒什麽長處,但嘴巴挺緊,你要是有什麽事情,以後可以盡管向我傾訴,也許我沒辦法提出什麽很好的建議,但是聽你說說心事還是可以的,”
??蘇宴頭一次生出不想理她的想法。
??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覺得忍不住,問道,“那王頌庭呢?”
??她歪頭看著蘇宴,“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直接跟你說了吧。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太難了,你看啊,要是熟人的話,你們什麽樣子豈不是都給對方看過了?什麽醜事對方都知道了,這樣的話,怎麽談婚論嫁?自己心裏都不會覺得尷尬嗎?”
??“要是不熟的,啊一想到要和不熟的人同床共枕我就覺得心裏膈應,第一步我就邁不過去。在成婚之前熟了,那不就和上麵說的情況一樣了嗎?至於半生不熟的,在我這裏等同於不熟。”
??“那以後呢?”
??“以後?且看著吧。說不定就有這麽一個人出現,讓我覺得我現在說的話全是狗屁呢?”
??馬車倏然停下,然後便聽硯一道,“爺,顧小姐,到了。”
??顧昭掀開車簾,發現馬車前赫然是鶴山書院。
??白的牆,黑的瓦,牆內幾株高樹冒出頭來,在日光裏灑下一片陰影。
??兩扇門大開著,門上懸了塊匾,上書“鶴山書院”四個大字,筆走龍蛇,鐵畫銀鉤,氣派非凡。
??麵對如此古樸素雅的地方,顧昭飛快地放下簾子,呼出一口濁氣,“怎麽來這了?”
??她這話裏有兩層意思,一則明明上馬車這麽久了,寒山茶舍與鶴山書院離得這麽近,怎麽現在又繞回來了?
??再者,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與這書院有關係的,就是柳清河與莊亦行兩人。
??她覺得自己似乎知道蘇宴要做什麽,但又害怕是自己想錯了,所以就直接問了出來。
??“如你所想。”蘇宴說完,從那車上跳了下去,又伸手,將顧昭接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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