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然後呢?”荔辛已經把小腦袋支過來了。
??顧昭沉思了一會兒, 然後微微歎道, “她這人興許不算好, 但也沒有太壞。而且徐孝則, 是真令人惡心。因此在她與私塾先生的事上, 我就幫著遮掩了幾分。徐孝則帶她上侯府的第二天, 她又帶著孩子來了, 還跟著一個男人。”
??“然後送了您自己繡的手帕?”
??“是啊,還告訴我請務必要提防徐孝則這個小人……”顧昭撚了隻芝麻包著的紫薯丸子。小小吃了一口,然後道, “不然你以為我怎麽想得起讓顧舜顧易兩人去盯著薑楠和徐孝則?要不是她,說不定我還真會被薑楠擺上一道。”
??“盧宛娘,也是個可憐人。”沉棠沉默許久, 道。但很快她又注意到姑娘繼續拿起了針線, 她愣了愣,“您不是剛吃過紫薯丸子?”
??顧昭低下頭, 看在自己捏著衣裳的手, “啊”了一聲, 然後略有些艱難地開口, 向兩個丫鬟求證, “我……方才,沒洗手?”
??荔辛與沉棠對視一眼, 然後很有默契地搖頭。
??顧昭看著自己已經縫了一半的袍子,低下頭, “哦。”
??反正、反正他也不會知道……
??可是她自己心裏就有點受不了了, 再縫了幾針之後便把衣裳扔了下去,連忙喚沉棠去給她打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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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熙和街上朱雀巷裏,悄無聲息地搬進了一戶新的人家。
??說是悄無聲息,但其實也隻是因為沒弄出什麽排場,沒有人注意罷了。
??院子裏的牙婆此刻腸子都悔青了。
??她接到一個俊朗小爺的消息後,便匆匆精挑細選了機敏過人的,善伺候人的,顏色好的丫鬟仆婦等,滿載了兩輛馬車朝雇主家來。
??誰知這主家隻選了幾個小廝,看起來也不差那幾個錢,怎麽就吝於選幾個丫頭呢?
??倒是白費她一番功夫,早知道她就把時間和精力放在另外的事上了。
??隻是這時候再後悔已經有些遲了。她覥著臉問道,“這位爺不若再看看?我們這春棠,秋……”
??“春棠?哪個棠?”俊美男子打斷牙婆的話。
??聽在牙婆耳中,卻是覺得有了些希望,覺得這位主是看上了春棠,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春棠從前可是官家小姐,不光生得好,言笑間還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氣質,時下這些男子,不就是好這一口嗎?
??且她還能識文斷字,也會琴棋書畫,日後美人紅袖添香,豈不是美事一樁?隻要她多說幾句好話,想必這位爺不會吝惜銀錢。
??牙婆於是更熱情了幾分,道,“就是那春海棠的‘棠’字……”
??牙婆還欲再說,轉眼卻看見麵前這俊美男子眼裏的陰鷙之色,一時訥訥,不敢再多言。
??話音落下,便聽得男子笑道,“算她在內,一共多少銀子?”
??“五……五十兩。”
??男子頷首,一邊看上去年歲更小些,執刀的男子便上前,拿出一個荷包給牙婆。
??牙婆將沉甸甸的荷包拎在手裏,喜不自勝,又見麵前俊美男子陰著臉如同羅刹,竟連荷包裏的銀子都不敢數,就帶著沒被選上的人走了。
??蕭暄低頭看麵前站著的女子,“棠?你也配?換一個吧。”
??春棠聽了,不禁悲從中來。可她家中遭逢大變,在牙行裏的日子已經讓她學會了順從。是以,雖然不舍父親取的這個名字,但此番情形下,她仍然隻能點頭,“請公子賜名。”
??“春桃吧。”
??春棠,不,現在該是春桃了,她朝自己日後要伺候的主子福了福身,雖然心裏不願叫這樣一個俗氣透頂的名字,卻還是道,“謝公子賜名。”
??“都下去吧。”
??人走之後,向承朗才上前去,“爺可是看上這位春桃姑娘了?”
??蕭暄搖了搖頭,“怎麽可能,不過一介庸脂俗粉而已。”
??那您把人買下來做什麽?向承朗有些不解。
??但他也知道這種事問不得。問了對方也不會說,
??蕭暄做事從不耐煩向誰講什麽道理。他喜歡別人對他絕對的服從。
??但是今天,卻有些反常,道,“她不配那個字。”
??向承朗反應過來,又聯想到先前他為人家改了名字的事情,覺得很有些莫名其妙。
??不就是個字嗎,哪有這麽金貴?
??很快他又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棒槌,哪裏是那個字金貴,該是某個人金貴罷?不過這樣說起來,他覺得王爺藏得可真好,他還沒聽說過在王都時,王爺對哪位小姐另眼相看。
??想到家裏嫡姐的心思,他頓了頓,試探道,“王爺如今開府,府上可有人操持?”
??“有蘇明義在,不用擔心。”蕭暄道。
??“王爺此言差矣。蘇公公也許能為您操持好王府,可是對外的人情往來,卻還是需要人處處打點。還是需要一位慎王妃啊,您可有屬意的人選?卑職也好向父親修書,讓他老人家聯係群臣為您進言。”向承朗想了想,覺得還是用這樣迂回宛轉的方式比較好。
??其實他很不能理解姐姐的心思,王爺是容貌俊美,可是他行事手段太過狠戾,心思又陰毒,而且為人……睚眥必報,又是這樣的身份,怎麽看都不會是良人。
??而他姐姐卻是王都裏最好的女子,性子溫柔,人也長得美,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還通曉四書五經,就連最出名的貴女顧昭,在他看來,也不上他姐姐一根頭發。
??怎麽就一門心思撲在了王爺身上呢!真真是令人扼腕!
??蕭暄聽了他的話,難得地沉默下來。過了許久,他才道,“有。”
??向承朗看著他一瞬間收斂了渾身戾氣,竟隱隱有些周正平和的感覺,有點不敢再出聲打擾他。
??然而下一瞬,他就聽見自己問道,“不知是哪家小姐?”他也好寫信回去,讓姐姐死心。
??蕭暄卻是不再說話了。
??那個人的名字,於他而言,隻能夠被珍藏心底。
??有時候他會覺得,就連說出來,都是一種褻瀆。所以在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隻是在宣紙上一遍又一遍地寫下她的名字,回想著她的一顰一笑,卻從未開口,對別人說起過。
??就連他的母妃,也沒有。
??向承朗卻誤會了這名字說不得,因為他回憶了一下,王都裏適婚的貴女他都有印象,畢竟他已經到了年齡,這次出門前,母親還令人拿了冊子給他看,他也認真看過了,確實沒有喜歡的。後來招架不住,這才跟隨王爺來了江南。
??那冊子裏的女子,卻沒有一個名字裏帶著“棠”字的。
??也許這人是個平民家或者商戶女呢?或者是秦樓楚館裏的女子呢?
??他也不再談這個話題。雖然心裏還為姐姐打抱不平著。
??“爺,您來江南,是不是有什麽要事要做?如果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您可千萬要開口。”
??向承朗在來之前,隻知道王爺是要來江南,卻不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麽。
??蕭暄答應了一聲,便自行去了書房,留下向承朗一個人在原地撓頭:他沒說錯什麽呀,王爺怎麽就走了?
??他抬頭望了望,看見日頭已經落下去,遠遠掛在天邊幾座青峰間,將半邊天都染的紅透了,冥想無果,也回了自己房裏,開始想今天還給家裏寫什麽信。
??當然,最要緊的還是要告訴姐姐,趁早死了那條心。大鄴好男兒千千萬,何苦隻把眼神放在一個有了心上人的王爺身上?
??這樣的男人,姐姐嫁過去了也隻能受苦。
??蕭暄坐在書房裏,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所有人都問他來江南究竟有什麽目的,可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不過是為著心裏一抹隱秘的渴望而來。
??他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
??窗外暮色漸深,他又想到幾個月前的那個傍晚。
??他們對麵相逢,少女一身緋紅,裙擺長長拖曳在地上,神情驕傲眉眼豔麗,像皇宮裏開得最盛的海棠。如果他站在原地不動,就會有種她正款款向他走來的感覺。
??可是他忍不住。麵對她的時候,向來引以為傲的忍耐力也變得不堪一擊起來。
??然後他走了過去,看見她有些僵硬地向他行禮。
??……
??也許是他們兩人共同出現的場合太少,以至於他能夠回憶的,翻來覆去都隻有這麽幾個場景。
??他們都覺得他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王都到江南來是錯的,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期待這一天已久了。
??從知道她開始與蘇宴走得近時,從知道王頌庭開始對她上心時,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著這麽一天。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一直以來,都知道。
??窗外的暮色更深了,就連被籠罩在暮色裏的合歡樹,好像也變得灰白起來。雖然才五月,他卻想到“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這句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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