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你甘心嗎?”顧昭翹起唇角, 輕聲問他, “沒有背景, 沒有後台, 也許會一直碌碌終生, 又或者擯棄最初的信念, 一頭紮進渾水裏, 和你曾經看不起的、唾棄過的人,同流合汙。甘心嗎?”
??柳清河輕笑一聲,沒有說話。甘不甘心都是他自己的事。
??沒有走到那一步, 在此之前,說什麽都是虛妄。
??“或許,我給你一個背景?你若能夠狀元及第, 大理寺丞如何?”顧昭敲了敲桌子, 道,“忘了告訴你, 我是端國公府嫡女, 顧昭。”
??柳清河這才開始仔細端詳麵前這個人, 仔細看她細長的眉, 眼尾斜挑, 貴氣渾然。
??“附骨之疽。”他微啟薄唇,從口中吐出四個字。
??即便被這樣說, 顧昭臉上也沒有絲毫惱意。
??寒門與世家之間有著不可協調的矛盾,這一點在柳清河身上彰顯得淋漓盡致。
??關於他的事, 來之前顧昭也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
??是以隻是笑了笑, 不作他言。
??“庶族與世家本就是天壤之別,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然而卻不能說明什麽,昔日王崇魚肉百姓,太師府中堆金砌玉,令人咋舌,今有宋旦憂國憂民,一懷明月兩袖清風。前者是寒門大臣,也是國之蛀蟲,後者是世家高官,也是大鄴棟梁,我說的對也不對?”
??正在顧昭與柳清河僵持著沒有人說話的時候,蘇宴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顧昭回頭看他,有些驚訝,但又見他臉上扯出一個淡然的笑,有種令人安心的感覺也明白他是過來幫自己的——畢竟這事她早先便透露過。
??心下升起感激,衝他笑了笑。
??柳清河不知道這人是誰,但見他麵如冠玉,舉止中風流蘊藉,麵上雖帶了三分笑,可是眼裏卻是暗沉著,如同無波古井,心知此人並不簡單。
??然而卻也沒有太過關注,轉而回答起他的問題,“對。”
??蘇宴走到顧昭身邊坐下,剛拿起茶壺便被她奪去,看著她用金線繡了牡丹的袖口因為手腕抬起滑下去了一些,露出她如霜皓腕,隨後便聽見茶水潺潺淌入杯中的聲音,心裏愈發愉悅起來。
??對柳清河的態度也柔和了些許,“……可見觀人論事均不可以偏概全,你說是也不是?”
??“是。”被麵前這個男人連問兩問,柳清河雖然不願,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所言非虛。
??顧昭有些不自在。蘇宴坐在她旁邊,讓她覺得有種被侵犯了領地的感覺。她知道是自己性子太霸道的緣故,垂下眼沒有說話。
??坐了一會兒,大概是因為這個人來了,於是整個人放鬆下來,不想再端著,往裏麵挪了一下,懶懶靠著雕花的窗沿。
??“附骨之疽從來不是世家,而是世家中的某些勢力而已。今日顧小姐找上你,也是因為這一點。給你個機會,讓你能夠青雲直上,實現自己的抱負,你要是不要?”
??見他張嘴又要說話,蘇宴抬手止住他未說出口的,徑直往下說道,“相信我來之前,顧小姐一定也與你說過許多了,剛剛我說的也不少,餘下的,便隻看你了。你也不用著急,我們給你時間,三日後此時此地我們在這裏等你,如何?”
??柳清河張了張嘴,又閉上。
??然後,他聽見自己說,“好。”
??“能問問您的身份嗎?”臨走前,柳清河看向蘇宴。
??有的人,他隻說一句話,也能讓人察覺出他的不凡。
??“不過是……顧小姐身邊的謀士而已。”
??“以先生之能,未免屈才。”柳清河眉心微擰。他自認為心神堅定,然而卻因為這個人三言兩語產生了動搖。他言語間條理分明,層次清晰,僅僅做個謀士,實在可惜。
??“各自有誌罷了,在下,甘之如飴。”
??柳清河望見他眼裏微微泛起的笑意,聯想到他那句“甘之如飴”,突然懂了他的意思,於是不再多言,匆匆告別。
??人走遠後,顧昭才對蘇宴道了謝,又道,“如果不是你來,估計我是說不動他的。”
??“舉手之勞,當不得謝。正文公的事也有著落了,他最近正在鶴山書院,我得到的消息是,他與院長是好友,受了邀會在這裏與學子們論道。”
??顧昭又道了聲謝。
??“若真想謝我,不如幫我個忙?”蘇宴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
??“嗯?”顧昭愣了一瞬,然後從鼻間逸出一個音節。
??她實在是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能夠幫到他的。
??“我有件袍子壞了,不如你幫我補補?”蘇宴停下步子,側身望她。
??顧昭被這話嚇得目瞪口呆,“我?補衣裳?”
??她覺得蘇宴簡直是在誠心消遣她,這麽難的事她哪裏會做?
??蘇宴麵無表情解釋道,“我身邊跟著的都是些粗人,他們不會補。”換言之找上她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您不能買一件?”
??“我重感情。”
??重感情……也能這麽用?
??“熙和街上成衣坊裏也能補衣裳吧?”
??“素有潔症,不喜他人碰我的衣物。”說著,他眼裏仿佛有光漸漸黯淡下去,“顧小姐不願意就算了吧。”
??顧昭咬牙,對他的說辭不置可否,可是一想到他今天又對她施以援手,於是歎了口氣,“我……當然願意,隻是,您別嫌棄我的手藝就好,女紅針線什麽的,我在顧家從來沒碰過。”
??“嗯,不嫌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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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河離開茶舍後便去了之前和同窗們分開的地方,發現幾人已經不在,他搖了搖頭,他這一去,確實去得久了些。
??正待要走,卻聽後麵有人喚道“柳兄”,他轉過頭,看見宋深幾人正從一條小巷裏出來。
??“你們如何從那裏麵出來?”
??“久等你不過來,我們又聽說那裏麵開了家食店……”
??“所以你們已經吃過了?”
??“哪兒能啊,既然把你拉出來了,肯定是要和你一塊吃啊,打包了。”
??柳清河這才注意到他們手上提著的油紙袋,聲音有些澀,道,“多謝。”
??他和他們,其實從來都不怎麽親近。但這時候見他們這樣,不知怎麽地,心裏卻湧起一些暖意。
??“謝什麽謝!”
??“該不是被小姑娘迷了心神,一霎時轉了性子吧?”
??“何兄你說的這是什麽話,真是枉讀十年聖賢書!”
??“噯,是我孟浪了。小可在此向諸位郎君賠個不是……”
??幾人尚還年少,說話做事都透著些孩子氣。
??往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柳清河肯定是要離他們遠些的,但他這次沒有往前麵去,而是走在一旁,聽他們插科打諢。
??心裏想著方才茶舍裏的兩人,又想到他們說的話,心緒有些不寧。
??他一會兒想自己明年的會試殿試能不能拔得頭籌,一會兒又想如果中榜了他日後該怎麽規劃,一會兒又想著倘若落榜了,他又該如何自處……
??很快眾人就回到了書院。
??剛到門口,柳清河就被人叫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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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從鶴山書院回去後,果然房間裏看到一個包裹,她先是愣了愣,後來便釋懷了:侯府裏怕是有蘇宴的人。
??認命一樣,她走過去將衣服拿出來,又叫沉棠為她穿針,她今天就要來會一會這有故事的衣裳。
??沉棠見她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笑過之後,才發現顧昭正幽幽盯著她。
??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沉棠又將自己手裏的物什捧過去,道,“姑娘莫氣,奴婢看您手裏的帕子都勾絲了,為您重新繡幾條怎麽樣?這個顏色,並月白色,杏色,櫻粉色四色,上麵繡您喜歡的花樣,先備著夏季的怎麽樣?”
??“才不要,我還有呢。如果今天中午不給我做桂花糖蒸栗粉糕,我是不會原諒你的。記得要甜一點。”
??“是,奴婢知道了。不過您真的不要絹帕嗎?”
??“你先做吧,我以後再用。現在手頭還有幾條。”
??沉棠有些詫異,“可是奴婢。記得您的絹帕該用完了啊?”
??蓋因沉棠繡藝精湛,顧昭又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於是便與丫鬟商量好絹帕半月一換。
??顧昭拿出懷中的絹帕在沉棠麵前揚了揚,“是早該沒了,可是這不還有盧宛娘送的在這嗎?”
??“她何時送了您手帕?”
??顧昭拍了拍腦袋,才想起這事還沒跟沉棠說過,又看見荔辛進來,也就當分享一下趣事般將事情道了出來,“……當時就看出來她來侯府鬧的目的不簡單,又扒出來徐承誌不是徐孝則的兒子,她與那私塾先生的過往,於是也就順藤摸瓜猜到了一些事情。譬如她其實隻是想借這個機會把事情鬧大,然後斷了與徐孝則的關係,畢竟徐承誌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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