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鼻腔驀地酸澀起來,裴樂樂抬起下頜,一直隱忍難言的話在頃刻間傾吐而出:“哥哥,你娶一個女人,心裏卻愛著另一個女人,你娶我跟娶楊晚婷,跟娶別的任何女人有什麽不同?!”
“這話是你聽誰說的?”季東朗皺了皺眉,問的時候卻很平靜。
初秋夜裏的風輕微微的,夾著道旁的青草氣息拂麵而來,裴樂樂一時緘了口,她看著他那雙幽深的眼睛,隻覺得那對眸子裏的光是那樣的異樣,如同黑夜般深的沒有盡頭。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心裏愛著別的女人了?”見她不答,季東朗一把將她壓在身後的牆壁上,“我早說過,有些話我不愛掛在嘴邊,但如果你非要聽聽不可,我還是隨時可以說給你聽。”
他說著,好看的薄唇也漸抿:“裴樂樂,我是愛你的。”
“你愛我什麽!”裴樂樂大聲說了一句揮開他的手,半垂的長睫內逐漸升起霧汽,““我知道我這麽說很可笑,我連孩子都快兩歲了,還巴巴地跑過來跟你要愛情。可是,如果沒有這份唯一肯定的愛,我怎麽能對著你一輩子?我也是一個女孩,我才22歲,我的人生往後還長,我不覺得我應該永遠委屈!”
就在眼淚晃在那裏將落未落的時候,她的聲音卻忽然低下來,依稀還蘊藏著一股冷漠,仿佛不像是傾訴自己的衷腸:“還有,你愛我什麽呢?你好歹說出一樣,我一直不知道你愛我什麽。我不夠漂亮不夠溫柔不夠有錢不夠才學更不夠好脾氣,我還未婚先孕,甚至還陪你喝酒、陪人玩樂、幹過讓所有人都鄙視懷疑的女公關。現在在你麵前我,就像一坨爛泥巴一樣,我覺得你不該愛我的。你到底愛我什麽呢?你告訴我,隻要你能說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當沒有之前那麽一檔子破事!”
季東朗的眼裏立即躥出兩簇火苗,她離得那麽近當然看的一清二楚,可是她停不下來了,就這麽伏在他的胸前,不停地逼問他。好像打從認識以來,她都沒有這樣對誰咄咄逼人過,季東朗總是誇她敢拚敢闖、無所畏懼,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也是會怕的,那些曾經駐紮在她生命裏的人和事,那樣根深蒂固的一切,她也都輕易地放手了,她放棄了爸爸,放棄了媽媽,放棄小鎮裏的家,來到繁華如夢的A市,卻又再度放棄了曾經的執愛,放棄了所有的一切。
她終於失態了,現在的她一定像個徹頭徹尾的女瘋子,誰會愛上這樣一個瘋子?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卻用手慢慢撫上她的臉,一下一下地拭著她的淚,仿佛極力控製著般,指尖還微微顫著。最後,他以額抵著她的額,如絕望的困獸嘶啞了聲線:“樂樂,我愛你,隻是因為你是樂樂,你是我的樂樂。”
夜是那樣沉靜,仿佛是一位裹著黑緞在寂寞裏哼唱的淑女,不遠處的荷塘裏傳來一兩聲蛙鳴,然後是夜風打過樹葉的靡靡之音。
那一刹那,裴樂樂終於忍不住痛哭了出來,她緊緊咬著唇不想讓他聽到她的脆弱,可是季東朗說愛她了,就在她決定要放棄的時候,他說他愛她,隻是因為她是她而愛她。
為什麽會這樣呢?為什麽她所有的決定跟未來,在遇到他之後都變得泛善可陳了?
“妞兒,別難過了,”看著她眼角不斷落下的淚,季東朗摟住她,終於開口,說話很輕很輕,像是在誘哄,“你看,我把咱們的小小都帶來了,這孩子可想著你呢,一路上總跟我念叨媽媽媽媽的。”
被晾在一旁自娛自樂的小小,一聽到爸爸在念自己的名字,那雙黑亮亮的大眼睛立馬滴溜起來,扭糖似的就往裴樂樂的懷裏鑽:“媽媽,媽媽,媽媽別不要我……”
她已經快兩歲了,最近一個月特別長能耐,都會說一些簡單的句子了。
仿佛有什麽沉甸甸的東西落下來,正中心口,裴樂樂微微掙脫了他的懷抱,把小小往懷裏摟得緊了緊,鼻腔酸的難受,卻還是強撐著笑:“小小真聰明,都會跟媽媽撒嬌了。”
“嗯!小小最愛媽媽了。”小小點點頭,像隻害羞的小兔子般,紅著臉躲進媽媽的懷抱裏,又拿軟軟的小臉蛋蹭來蹭去的,蹭得裴樂樂一腔怨怪都沒了蹤影。
見她臉上的顏色好了些,季東朗趕緊說:“那天我沒有如約跟你回家,是有原因的,你再生氣看在孩子的麵上也消消氣吧,你忍心看著孩子孤孤單單的沒有爸,或者沒有媽?”
現在裴樂樂總算明白季東朗為什麽要帶著女兒來了,這不明擺著苦肉計嗎?
裴樂樂安撫似的摸摸女兒的頭,又悄然止住了淚,抬眼望著季東朗說:“你回去吧,過完中秋我們再說這個可以嗎?我想好好陪我爸爸過個節,然後回A市,找個工作,好好賺錢,再好好嫁人。”
“嫁人?”季東朗本能地蹙了蹙眉。
到底是秋天了,夜裏的風涼的骨頭疼,裴樂樂被涼風吹得聲音一顫,輕聲道:“爸爸很想讓我嫁人,嫁一個熟悉的、穩重的,可以照顧我和小小的人。”
季東朗幾乎連想也不想就說:“我可以。”
“你不行。我爸爸都沒有見過你。”裴樂樂吸了吸鼻子,扭過頭偷偷擦掉一滴淚。
季東朗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說:“那我現在就去見他。”
“你瘋了!”裴樂樂一把想要甩開他卻怎麽也甩不開,她真是不明白,她都這麽傷心了,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不行嗎?”季東朗用另一隻手摸摸下巴上新紮出來的青荏,“是不是家裏已經有個男人在跟他老人家喝酒了?”
裴樂樂咬咬嫣紅的唇:“明明是我在生氣,你倒準備反過來將我一軍了。”
季東朗慢慢收起笑容,握緊她的手,鄭重地說:“認識你很久了,這是第一次,我覺得你要離開我。我怕你對我失去信任。我得想辦法讓你找回這份信任。”
“可是——”裴樂樂心裏一慌,不安地扭頭看向自己家的燈,卻不期然地看到樓洞門口一個黑漆漆的身影。
“爸?!”
她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親愛的爸爸是什麽時候出來的,看到了多少,又聽到了多少?
裴爸爸的視線越過她,直接瞥向季東朗,平靜地、冷淡的,似乎沒有半分情緒:“既然來了,就進來說話吧。”他說完,就轉身鑽進了樓棟裏。
進去時他咳了一聲,樓道裏的聲控燈驀地亮起來,有長長的影子向外鋪陳著,一直延伸到裴樂樂的腳下。她猶豫了一下,還想在說什麽,季東朗已經抱起小小往裏麵走了。
看這情形她倒成了外人了。
心裏閃過一絲難言的滋味,她急忙跟過去,一進門,季東朗就把手伸過去,衝裴爸爸笑著說:“叔叔好,之前答應了來看您,但臨時有點事來晚了,很抱歉。”
裴爸爸沒有正眼看他,也沒有任何打算跟他握手的意思,而是瞟了眼身邊的沙發,淡淡地說了句:“坐。”
這話不像是邀約更像是命令。
裴樂樂聽得心口一緊,下意識地將目光瞟向季東朗,還好他神色如常,依舊溫和地笑著,坐下來。
“喝兩杯?”裴爸爸取出前兩天和女兒喝剩下的半瓶白酒,往桌子上一擱,語氣依舊是淡淡的,依舊沒有正眼。
“好,”季東朗依言給他倒了一杯酒,又自己倒一杯酒,舉起來敬過去,“叔叔,這是我第一次來,我以後會常來。”
裴爸爸聽後,一直扳著的臉似乎動了動,他沒說什麽,舉起杯子就一口幹了。
裴樂樂在心裏默歎一口氣,說實話,這情況比她想象中要好太多了,過去她一直以為,這倆人見麵的情形絕對要堪比家庭暴力現場。
好在,沒有。
季東朗的心也終於微微一沉,他再度滿了一杯酒,舉杯說:“叔,這杯酒謝你。”
“謝我什麽?”裴爸爸低頭抿了一口,酒太辣,辣得他眼中瑩光點點。
季東朗轉眼看向裴樂樂,意味深長地說:“謝你生出這麽好的姑娘,謝你把她交給了我。”
“小夥子謝早了,我有說過要把她交給你嗎?”裴爸爸一怔,哼著鼻子丟出一句話,又抬手把酒幹了,一飲而盡。
裴樂樂放下在懷裏不停折騰的女兒,看著父親單薄的側影,有些怔然,她知道的,父親心裏一直在怨季東朗,這一怨就怨了兩年多,又怎麽可能會因為三言兩句而消除?
“為表誠意,我自罰一杯。”好在季東朗的臉上並沒有出現難堪的神色,他隻是淡淡一笑,又複舉起酒杯。
裴爸爸好似故意刁難他似的,一雙瞳子厲得如鷹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季東朗看,可在對方舉杯的刹那,他一直冷沉的臉卻驀地起了變化,人也跟著迅速站起來:“你手臂上怎麽了!”
手臂?
裴樂樂有些聽不明白爸爸的話,她遲鈍地將頭扭過來,看向季東朗,這才發覺他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煞白如紙,左手手肘處那雪白整潔的襯衫布料上,正赫然浸透著一大片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