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樂樂。”熟悉的低沉嗓音,像大提琴拉動的弦,輕顫在裴樂樂的耳畔。
呼吸在刹那間停滯下來,裴樂樂緊緊攥著手機,隻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眼睛也在徒然間睜大:“是你麽?”
他說:“是。”聲音裏有著不可捉摸的疲憊。
裴樂樂聲音沙啞的開口:“你怎麽知道號碼的。”離開那座城市的時候,她已經把電話卡換掉了。
季東朗說:“我打你電話不通就去找張小蕾,她把你表姐的電話告訴我,你表姐又告訴我你現在的號碼。”他說著,頓了頓,以一種緩慢低沉的腔調開口:“樂樂,我想你。”
“別想我!”裴樂樂幾乎是本能地喊出來,大聲製止了他,喊完她又掩住口,想到爸爸還在屋裏睡覺,她咬咬唇,平靜了語氣才說:“我跟你沒有什麽關係,請不要隨便說想我,謝謝。”
季東朗說:“樂樂。”
裴樂樂聽叫自己的名字,就像聽著一個口技很差的二流演員在演相聲,但她反而極有耐心全本聽足後,才說:“你別說話,你現在說話我就感覺你像在念劇本,特別假,真的。你別說話。”
“樂樂,別生我氣。”季東朗聲音平和,聽起來卻不想請求,而像是命令。
他不說還好,他說了裴樂樂反而更加心酸,但她居然沒有哭出來,而是冷冷靜靜地回他說:“我不是生你氣。我真的沒有生你氣。下麵的話我也沒有任何賭氣的成分,我們都好好思考一下我們的未來吧。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抱歉一開始是我打擾了你。”
後麵季東朗說了什麽,裴樂樂已經聽不清,呼吸下意識的放的極慢,每吐出一口氣,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她咬咬牙,“啪”地一聲把電話按掉,關機。
怎麽回事這是?她吃的好好的,喝的好好的,他為什麽要打電話給她?他不是消失了麽?他還找她做什麽?他見不得她好嗎?
心跳都開始沉起來,鈍鈍的一下又一下,擊得胸都發痛。
“我不想想念你。哥哥,我不想想念你。”裴樂樂在心裏低喃著,她想她應該接著收拾她的桌子。她的手在不停地忙,腦袋也一樣,她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季東朗的模樣,想起他霸道的親吻,想起他抱著她讓她相信他,想起他帶給她的疼和溫暖。
但是她隻能想念,她沒有勇氣再麵臨一次失去。
終於把碗筷都收拾利索了,裴樂樂有些恍惚地想,該把碗端到廚房去洗洗。可她剛一站起來,就“咚”地一聲栽倒在地,手裏的碗也在地板上五馬分屍。心不在焉的她根本來不及收手,柔嫩的掌心就這麽蓋在碎瓷片,像被利刃刮過全身般,每一寸皮膚都是細細密密的火辣灼痛。
“怎麽了?”也許是聽到聲響,裴爸爸隔著臥室的門喊了她一聲。
“沒事,碎了個碗,”有眼淚在不經意間滑落腮邊,裴樂樂抬手抹掉了,她的臉頰也被蹭出幾條班駁的紅絲,伴著淚珠怔然地滑下,看起來淒惶極了。
“爸,東西我擱這兒了明天再收拾,你先睡吧,我也睡了。”她說完,扶著桌角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小屋裏走。房間裏空空蕩蕩的,她沿著牆壁向前走,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在回蕩,終於打開門。
裴樂樂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房間,小時候她性格大大咧咧的像個男孩子,屋子裏也沒有半點溫馨的裝飾,沒個女孩子樣。可是現在,她的屋子竟赫然躺著一個公主床。
小時候爸爸帶她去看電影,她看到電影裏可愛的小公主躺在一張同樣可愛的歐式小床上,那床有四根纏著紗幔的雕花床柱,燈光打落在透明的薄紗上,是那樣幸福而溫暖。那時候,她哭著吵著去要,可爸爸卻總是板著個臉說不可以,花錢買那麽貴的床有什麽意義。
是啊不可以,她甚至還為此恨了他很久。
但是現在,床邊牆上懸著盞暖色調的蕾絲燈,光芒溫柔得令人心疼。裴樂樂摸著床上堆在一起的毛絨玩具,和床頭掛著的一串海貝編的風鈴,眼底的淚在刹那間奔湧而出。
幸福來的太突然,是爸爸給的溫暖。她這是怎麽了?她丟了她最愛的大叔,上天卻送給她一個她想象中的父親,到底沒有虧待她不是麽?
這次裴樂樂在家呆了有一個星期,她答應過爸爸,要留下來陪他過八月十五。日子一直過得挺平靜,有天一大早爸爸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說:“去相個親吧?樓上劉阿姨家的小夥子剛從部隊裏調回來,人挺好的,你們見見。”
裴樂樂揉揉眼睛,說:“我不相親,我還年輕。”
裴樂樂臉色沉下來:“你孩子都快兩歲了,還年輕?就算你甘願自己耽誤著,也不能讓你孩子就這麽耽誤著,早點結婚忘掉那個人對誰都好。”
心裏驀地一刺,裴樂樂仰起頭就回過去:“你是嫌我丟人了吧?巴不得讓我早點嫁出去是不是?”
裴爸爸沒有再回答,兩攢眉峰卻在倏然間地蹙起,額頭上也沁出大滴大滴的汗,好像在隱忍著什麽。裴樂樂的心驀地慌了,她緊張地握住爸爸的手:“怎麽了爸?不舒服。”
“沒事,老毛病而已。”裴爸爸揮揮手,又慢騰騰轉過身,似乎是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這副老病的模樣。
胸臆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在翻騰著,裴樂樂坐起來,看著爸爸的背影說:“幾點,約在哪裏?我去。”
晚上,她和相親對象約在城東的美食城吃飯,那地方人聲鼎沸的,耳邊劃拳聲說話聲不覺如縷,還有孩子在跟前蹦來跳去。
華燈初上,酒菜備齊,裴樂樂開始大口大口給自己灌酒,那小夥子大概是被她的彪悍嚇到了,一聲不響地看著她喝。裴樂樂咬著杯口笑了笑,嚇到最好,最好把全世界的男人都嚇跑,那樣她就再也不用嫁給別人了。
酒越喝人愈醉,到最後裴樂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的飯店。男人拉著她的手想把她哄上車送回家,她卻一把推開了,像隻小鳥般蹦蹦跳跳地跑到一根電線杆旁邊,兩臂一張就抱了上去,還又是摸又是笑的:“天呐,哥哥,你什麽時候長個了?臉在哪呢?在哪呢?我都親不到你了。”
她正說得聲情並茂,偏偏電話又響起來,煩煩煩,真煩!
她慢騰騰地向天白了一眼,抓起手機丟到身後的男人身上,命令道:“你幫我接,甭管是誰,你告訴他,我在跟我男人約會呢。我男人是誰你知道嗎?他叫季東朗,四季的季,東南西北的東,晴朗的朗。晴朗的朗……”
之後的事情她一概不記得了,她隻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地到了家門口,有個人就坐在街邊的石階上等著她,繁星點綴的夜空裏,月光是那樣明亮,一寸寸地流轉在那人的身上,變幻成一種動人心魄的美。
她是真的喝醉了,才會產生錯覺看到他吧?
裴樂樂笑著搖了搖頭,準備往樓道裏走,眼前卻有個小丫頭脆生生地叫嚷著,撲進她的懷裏:“媽媽媽媽——”
是小小!怎麽會是小小?
渾噩的腦子在刹那間清醒過來,裴樂樂一怔,俯身摟住小小,眼淚落下時她呆呆地問:“寶貝,你怎麽來的?”
小小昂起小腦袋,衝她美滋滋的一笑,緊接著粉嫩的小手轉向夜空中一指:“爸爸爸爸——”
再回頭,季東朗已經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他走過來,雙手緊緊攥住她的肩膀,從他的眼眸裏,她看到了擔憂和一絲絲的恐懼,但他的聲音卻很平穩,和他的人一樣:“我給你打過電話了,你朋友接的。”
裴樂樂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過度飲酒讓她的胃不停地痙攣,她偏過頭,秀眉不自覺地皺起。
“是什麽朋友?”季東朗的目光卻如跗骨之蛆般緊緊地追過來。
裴樂樂索性扭過來頭,嫣然一笑:“你跟我是什麽朋友,我跟他就是什麽朋友。”
“樂樂,”季東朗那烏黑的眼瞳倏然間沉了沉,他終於鬆開她的肩膀,低頭點了根煙,“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騙你?”
“沒有,你沒有騙我,你隻是在瞞我,”裴樂樂心平氣和地看著他,聲音卻有些顫抖,“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消失,連個電話都不願意給我打。哪怕你說個謊騙我也好,可是,你連謊都不願意說。我在你心裏到底是什麽位置呢?我從來都沒有強求什麽,我沒有求過你會回頭,也沒有求過你娶我,更沒有求過你來愛我,可是你既然來了,既然要拉起我的手,為什麽卻不給我這些尊重?!”
酒壯人膽,她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季東朗沒有打斷她,在她終於說得聲音嘶啞時,他才用力地吸了一口煙,說:“樂樂,我認定是你了。我說過要娶你,就絕對不會反悔。一定要我一遍一遍地強調給你才好嗎?”
鼻腔驀地酸澀起來,裴樂樂抬起下頜,一直隱忍難言的話在頃刻間傾吐而出:“哥哥,你娶一個女人,心裏卻愛著另一個女人,你娶我跟娶楊晚婷,跟娶別的任何女人有什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