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遼人也有良心
二十萬大軍抵近黃河,於河岸紮營。
營帳數千依次排開,蔓延十數里,夜裡升起的篝火照亮長長的一段河岸。
夜深了。
大部分人陷入深眠,一些夜行動物此時才睜開眼,抖抖鋒利的爪牙,慢慢在黑暗中活動起來。
營帳間,幾個人貓著身子,悄然潛伏。
龍淮君還未睡。端著一本書在書案邊翻看。
帳篷外的風聲至夜間要格外清晰。耳邊聽得到不遠處黃河的奔流水聲。空氣里除了炭火的煙氣,還隱約跳動著一股濕潤的水汽。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巡邏的士兵沒了聲響。龍淮君揉了揉眼眶,打了個哈欠。
伸出的手臂忽然在空氣中一頓,她疑惑的聳動鼻翼,聞見空氣中一絲異樣的香氣。
帳篷是防水的,表面覆蓋著一層柏油。柏油的香氣很淡了,帳篷也跟隨她使用了很久。那香氣更像是一種淡淡的花香。
那香氣進入她的鼻腔,慢慢熏上她的腦中。
不知怎麼,她的睡意更濃了。她目光疑惑的一掃,帳篷里的火盆餘燼早已熄滅,在帳篷外,似乎有幾個人的心跳聲。
她怔了怔,雖然遲鈍些,但身體卻還能行動。只是這時候她已經感覺自己的手腳有點不聽使喚了。
憋住一口氣,調動腹中的真氣。卻還能正常運行。
只是她無法精準的控制力道,真氣也並沒有第一時間消除身體上的不適感。她強作淡定,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水。因掌握不好力道,手掌有些顫抖,手指因用力擠壓而泛白。
忽然,她似乎聽到帳篷外那幾道呼吸聲變得粗重了些。有人低語:
「好了嗎?」
「應該好了。」
「以防萬一,要不要多等一會兒。」
「老子的十香軟筋散連大象都能迷倒,這個娘們再厲害,這時候估計也趴下了。」
龍淮君面色蒼白,上齒咬住下嘴唇,目光中沉著冷靜。
給我下藥嗎?
她側著臉眼睛半眯著望著帳篷入口。
等了片刻,又聽帳篷外有人低語道:
「這麼久了,恐怕她早被迷倒了。咱們快進去吧,不然等藥效過了,可就晚了。」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帳篷外響起,刀尖刺穿帳篷,從上至下慢慢劃開一個長長的縫隙。
忽然,那幾人的聲音陡然一頓,接著傳來幾聲悶哼。
「誰!」
一人驚呼。
沒人回應。但聽刀刃剜在衣料和肉體上的聲音沉悶的響了幾回,有人倒在地上,身體砸出幾下悶響。不一會兒,帳篷外平靜下來。
龍淮君疑惑地望著那邊,空氣里的香氣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內訌?有人發現了?
愣神間,那帳篷外的人似乎還沒走,一道沉重的呼吸聲在空氣里焦躁的浮動。
葛爾丹站在帳篷外,聽了一會裡面的聲音。他身上雖布滿傷痕,但一雙兇狠的目光仍威風凜凜。腳邊橫七豎八倒著幾人凄慘的屍首,他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慢慢靜下心來。
「誰在外面?」
忽然,帳篷里傳來一聲輕呼。
葛爾丹身體一頓,動作卻輕鬆起來。他掀開帳篷被刀劃出的那道縫隙,矮身鑽了進去。
帳篷里充斥著一股淡淡的芳香。那香氣里,有一種剛才那幾個人釋放的那什麼「十香軟筋散」。另外,還有一絲異樣的芳香。葛爾丹鼻尖聞見那香氣,忽然怔了怔。
他轉頭一望。
在帳篷中央,一個白衣少女坐在書案邊,一手捧著書,一手端著個茶杯疑惑的望著自己。
「你是?」
她問道。
進來的這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一臉如同獅子一樣的亂糟糟髒兮兮的鬚髮,高挺的鼻樑及一雙銳利的眼睛暴露在空氣中。
在他鼻樑上,橫亘著一道驚人的血痕。那是鞭子鞭打的痕迹。
一身衣服沒有一塊好布,全似布條掛在身上。手腕上深深嵌入一道紅色的血痕,裸露一雙黑漆漆長滿凍瘡的腳。
「葛爾丹。」
他沉悶的回答,聲音有些嘶啞。
「葛爾丹?」
她一愣,這名字她似乎在哪兒聽過。
上下打量他一番,他的目光透露出一種奇妙的神采,那神情,彷彿是在期待著什麼。他靜靜的看著龍淮君,一聲不吭。
但目光中始終存在著一種奇妙的光芒。他在等待。
終於,龍淮君想起來。她不確定的開口問道:
「你是那個瞎子?」
葛爾丹眼神忽然柔和下來,他的等待有結果了。
「葛爾丹不是瞎子。」
他說,與此同時目不轉睛的看著龍淮君。
看見他的目光,龍淮君一怔。
他不僅不是瞎子,反倒從他的眼中,龍淮君望得見一種異樣的情感。
燭光下,龍淮君的身影變成溫暖的一團。葛爾丹望著龍淮君臉上淡然的神色,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你有事嗎?」
龍淮君問。
葛爾丹搖了搖頭,忽然笑了笑。
「葛爾丹幫你解決了幾個蒼蠅。」
「這樣么,要謝謝你。」
沉吟片刻,龍淮君笑著說。
「他們給你用了那什麼十香軟筋散。你沒事嗎?」
龍淮君心裡一凜。面上不動聲色,搖了搖頭。
「我沒事。謝謝關心。」
葛爾丹看著她的眼睛。龍淮君把手中的書捏得很緊,手心滲出了細汗。
片刻,龍淮君幾乎覺得自己要敗下陣來。葛爾丹忽然搖了搖頭,慢慢走到龍淮君面前。
龍淮君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卻始終沒有起身。
實際上,她此時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葛爾丹站到跟前,俯視她的臉龐。
龍淮君咬著嘴唇,仰頭望著他,一言不發。
忽然,葛爾丹搖頭笑了笑。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到龍淮君面前。
「這是解藥。我從那幾個蒼蠅身上搶來的。」
龍淮君一動不動,她眉頭一挑,看著他的眼睛。燭光在他的瞳孔里映出一道黃色的光芒。
「你別裝了。多累。」
葛爾丹撕破了她的偽裝。
龍淮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要不我們比一比?」
葛爾丹饒有興緻的看著她。
「哦,你要比什麼?」
又想到記憶中的那個場景,他啞然失笑。
「先說好,可別比什麼穿針引線、跳舞唱歌,那我可不擅長。」
他笑著說。
龍淮君淡淡地道:「我們就比一比誰的手勁大。」
葛爾丹一愣,看著龍淮君的眼睛。似乎要從她的眼裡找到一絲軟弱的模樣。
但他失望了。
龍淮君不動聲色,眼神淡然地望著他,沒有展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假如我勝了,我就要帶你走。你還要比嗎?」
葛爾丹說。
龍淮君一言不發,目光堅定的看著他。
他心裡突然爆發出強烈的慾望想點頭同意。
但他心中顫了顫,終究沒狠的下心。
葛爾丹愣了一會。
他望著龍淮君秀美的臉龐,笑了笑,卻搖了搖頭。
「算了。」
「算了?」
「我來與你告別。」
「為什麼?」龍淮君冷冷的道。
葛爾丹心裡回憶起那天發生的事。
那場景,及當時她的一言一行似乎都印刻在心裡似的。
「今晚我就要離開,走之前想著無論如何要同你道個別。正巧,今天聽見那幾個傢伙的計劃。你們梁軍的厲害,我才算真正見識了。」
他笑道。
「你來見我,不怕我又把你抓起來?」
葛爾丹笑著看著她。
「本來我是擔心的,可現在我放心了。」
龍淮君還一動不動地坐著,聽到他這句話摸不準。
他還是在試探我嗎?
她依舊無動於衷。
「我只想和你說一句,大草原上勇士不怕你們梁人,也不會傷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你把我抓起來,我不怪你。想當初你還袒護了我,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也已經死了。這次,算我報答你。」
葛爾丹說。
龍淮君帶走了他,那次他們五千人,最後僅剩他一人幸免於難。而在檀道濟要對他嚴刑拷打時,也是她袒護了他。
或許當時只是出於她的一點不忍,又或者是陰差陽錯。
但葛爾丹卻牢牢的刻進了心裡。
「我會回到草原上,帶著鐵騎踏平你們梁人的軍隊。到時候你們皇帝投降了,我就讓你們皇帝把你嫁給我。」
龍淮君看著他,眉頭又是一挑。
「你恐怕沒這機會了。」
葛爾丹笑起來。
「大草原的勇士從不撒謊。你們梁軍不是我們的對手,他們已經註定了敗局。就像這幾個人一樣,你們的軍隊,無藥可救。」
龍淮君覺得他意有所指,看著他的眼睛,揣摩他這一席話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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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外響起一聲驚叫,接著有幾隊衛兵圍在外面。郭道平、孫小小和魏延等人闖了進來。
「大人(龍姑娘)你沒事吧?」
龍淮君鬆了口氣,搖了搖頭。
「沒事。」
放下茶杯,那茶杯已經綻開幾道裂紋。
眾人驚魂未定。
龍淮君望著一旁帳篷上的縫隙,沉默著,失神良久。
他是說我們軍里不止這幾個叛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