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總有些痞子是色膽包天
燭光下,地圖上大片的白色區域更加醒目。可以看到在地圖兩邊皆是連綿群山,中間一條小道,是此行的路途。
蠟燭燃了過半。
在一旁火盆中,木炭已經燃盡,帳篷里空氣慢慢冷清。外面有什麼東西被風吹得嘩啦啦的響,但是驚不醒那趴在案上熟睡的人。
某個時刻,忽然間帳篷上那嘩啦啦的聲音一頓。
帳篷掀開后,一些雨滴濺落進來。隨後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在這樣的夜雨中,那聲音像是樹梢被風刮落,掉在水池中。
孫小小把蓑衣放下,掛在門口。
望了望帳篷里的樣子。燭光撒下的輝光將那一片書案照亮,那裡橫七豎八的擺放著一些破舊的書籍。
在書籍下,壓著一張寬闊的圖紙。那地圖上已經納入了長城和晉陽四周的地形,且看得出那些細緻的墨跡,正一點點描繪出黃河的輪廓。
孫小小把書案上趴著的龍淮君扶起來。
龍淮君一邊臉上印上了些許墨跡。白色的皮膚上,歪歪斜斜的印著長城的模樣。
迷迷瞪瞪睜開眼,視線里出現孫小小的胸口,往上看,出現她尖挑的下巴和鼻尖。
面向蠟燭的光亮,使孫小小的表情格外清晰。
「坐罷。」
她從桌子上撐起身體,打了個哈欠。
「大人……已經很晚了。」
四周沒有留出多餘的座位——本來供人席坐的位置,也散落著零零散散的書本。
孫小小一言不發,俯身收拾凌亂的書本,一一擺在書案上。
「雨還沒停嗎?」
龍淮君問。
「還在下,道長說,這雨還要下三天。」
「伊志平好好的道士不當了嗎?怎麼還算起命來了?」
她疑惑道。
「大人,」孫小小看著她的眼睛,「伊道長可不是騙子,人家是有本事的。」
「是是是,他是有本事。可他說的事也不會全對吧?」
孫小小一言不發,把書案收拾乾淨,突然在龍淮君臉上一抹。
「怎麼了?」
龍淮君呆住,一動不動。
孫小小把手指伸出來給她看,沒好氣道:
「長城!」
她手指指肚上多了一抹墨漬。龍淮君從一邊的書堆下翻找出一面銅鏡,就著燭光側著臉照了照。
臉上印著一條歪歪扭扭的黑色長城。
她伸出手指在臉上揉了揉。左右一看覺得沒什麼痕迹,把銅鏡放下。
孫小小氣鼓鼓的望著她。
「大人你也太草率了些!好歹洗一洗嘛。」
龍淮君一怔,點了點頭。
孫小小一呆,就見龍淮君走到帳篷邊掀開垂簾。雨水從帳篷頂上滑下,連珠似的落在她的手心裡。
龍淮君就著雨水,在臉上抹了抹。
回頭望向孫小小,笑道:「洗乾淨了嗎?」
孫小小張了張口,隨後卻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拎起蓑衣套在身上,走到門口留給龍淮君一個背影,無奈地說:
「大人,你早點休息吧。」
龍淮君望著她悶聲悶氣地慢慢走進雨里,啞然失笑。
手心又接下一串雨珠。雨水積滿從指間落下,被冷風吹出幾道弧線。
「這雨再要是一直下下去該多好。」
這樣想當然有些傻氣。
雨要是一直下,就不會有戰爭了嗎。
……
三天後。軍隊還原地踏步。
積雪化的水還沒幹,雨又接連下了三天。眼看前面的土地泥濘不堪,也不知道會不會出現山體滑坡。
二十萬大軍已在一處山麓下盤桓了三天。
清晨醒來時,似乎聽到某處傳來了嘰嘰喳喳的鳥鳴。
從帳篷外透進來一道金色的光線,將整個帳篷都照得通透。
身上蓋著被褥,龍淮君將手搭在眼前躲避那刺眼的光線。這時彷彿才從一晚的昏睡中驚醒,陡然一怔。
帳篷「呼啦」一聲被掀開。
龍淮君將手擋在眼前,慢慢適應了強烈的陽光。
晴空萬里下,寬廣的平原上升起數不盡的炊煙。螞蟻一樣的士兵身影忙碌,已在有條不紊的收拾著錙重器械。
在駐紮著的二十萬大軍的邊緣,一些帳篷被捲起來安放到車架上,一些黑色的人影在遠處帶著馬匹啟程。
「真的晴了?」
她喃喃道。
「大人!」
孫小小從一邊氣喘吁吁的跑來,胸口起伏不定。
「大人你醒得好早,我本想著來叫你吶。」
「郭道平他們呢?」
孫小小一指隊伍外那一片已經動身的隊伍。
「將軍他們已出發了。」
二十萬大軍,駐紮起來如同一片亂糟糟的螞蟻巢穴。覆蓋十數里的區域,臃腫不堪。每次行軍時,要從最邊上慢慢動起來。
「大人,伊道長說的果然沒錯,今天早上雨就停了。正好三天。」
龍淮君輕輕看她一眼,見她臉上掛著奇異的神采,奇道:
「你要去當道士嗎?」
孫小小一怔:「大人為何這樣說?」
你這個樣子,簡直要把他當成神仙了。不如去當個道姑,好天天聽他念經。龍淮君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
騎著馬,慢慢趕到隊伍前方。
郭道平和伊志平在馬上在聊著什麼,似乎頗為投機。一時間竟沒注意到她。
「龍姑娘你來啦。」
王徽之問候一句。
這時郭道平伊志平的注意力才轉移過來。
「龍姑娘。」伊志平笑著點了點頭。
「聽說伊道長神機妙算,已算到了這場雨何時會歇?」
龍淮君淡淡地說道。
伊志平搖搖頭,笑道:「一些風水算術,望氣之法而已。讓龍姑娘見笑了。」
風水她知道。有科學的一面,也有非科學的一面。看個天氣猜得准一點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她學過地理,也能估摸著猜一猜。
而全真教身為道教正統,也一向不玩那些故弄玄虛的把戲。
點了點頭,龍淮君便不再說話。
。
二十萬大軍在雨後默默跋涉。一輛囚車被幾名士兵簇擁著。他們低著頭,手中長矛當做拐杖在泥地上拄著。
「你們說,那孫小小是不是完璧之身?」
一人淫笑道。
「軍里的女人……哪有什麼完璧之身?況且你沒逛過窯子嗎?據說那孫小小就是窯子出來的。想那窯子里出來的女人,是什麼好貨?」
一人唾道。
殊不知,窯子和秦樓是不一樣的。
「這麼說,那小龍女豈不也是……」
一人壓低了聲線,賊眉鼠眼地偷偷望了望遠處領在隊伍前方的那一抹白影。
「嘿嘿……想到她的模樣,那軟軟的身子,老子的小兄弟就熱得慌!」
「她的厲害你們不是沒見過……」
「再啷個厲害,不過一個女人……格老子的,我們遭派到宥城,李廣源他們一幫人氣也不吭一聲就分掉了二十萬人,我看啊,那宥城就是個坑!」一人擺手道。
「有什麼辦法?咱們是兵,他們是將。他們往哪兒指,咱們就要往哪兒挪。」
「我看他們就是要我們去送死。李廣源他們什麼德行?估計是想讓我們二十萬人當誘餌,他們等我們打起來,一面裝作打不過,一面帶著另外二十萬人去南邊端了皇帝的老巢!」一個人道。
「啊!你是說他們要謀反!」一人驚道。
「真它奶奶的不是人!」又一人罵道。
「我們這二十萬人怎麼打得過遼軍?他們說得好聽,什麼分兵兩路,什麼犄角之勢。他們那點花花腸子,有什麼心眼兒都瞞不過我!」
這時七人相顧一眼,都從各人眼中看到了驚色。
「他們當真是要謀反?」
「恐怕八九不離十。」
「那咱們不就是棄餌嗎?」
忽然從囚車上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一個士兵面色一僵,低聲道:
「這個傢伙不會聽得到我們說話吧?」
「怕什麼,他早被我們治得服服帖帖。況且他一個遼人,聽得懂我們說話嗎?」
囚車上的一人形容枯槁,穿了一身爛布條。脖子上、臉上布滿了血痕。一雙手腳都銬著枷鎖,軟趴趴的躺在囚車內。
方才的聲響正是從他手腳上的鐵鏈上傳來。這時他翻了個身,卻是把臉轉向了這邊。
幾人挑開他的頭髮,見他閉著眼,又夢噫似的砸吧了幾下嘴。長舒一口氣,罵道:
「這孫子,真他娘的能睡!」
「別管他了……你們說說,我們該怎麼辦?難道就這樣去送死嗎?」
「你們去送死,反正老子不得去!老子找個時候開溜,神仙也別想把我抓回去!」
「熊貓說得對,咱們溜吧!」
「怎麼溜?」一人問道。
「這還不簡單!這二十萬人的隊伍,我們要是半夜摸黑偷偷跑了,誰他娘的管得到我們?」
「有道理。」
「那就這麼定了!」
「要找個好時候……看這速度,咱們明天就要到黃河了,到時候我們夜裡乘著木筏從黃河上逃……玉皇大帝都攔不住我們!」
「好注意!」一人道。
「哥兒幾個別只顧著逃啊。」那被稱為熊貓的人低聲道。
另外六人一怔,道:「還有什麼不妥嗎?」
「熊貓」嘿嘿一笑,一雙狹長的眼睛往遠處的那抹白色的身影上掃去。
「老子還從來沒玩過那樣的妞兒。你們要跑就先跑,老子要好好爽一爽!」
眾人尋著他的目光看去,都是一愣。
「熊貓,她的厲害你不是沒瞧見過。那天她轅門射矛,我們可是都看見了的。」
「熊貓」把嘴一撇,嘁了一聲,淫笑道:「她再厲害,扛得住老子的十香軟筋散嗎?」
幾人頓時眼前一亮,拍手稱妙!
囚車上,鬚髮遮掩下的一對眼睛悄悄張開一條縫,偷偷望著囚車旁竊竊私語的幾人。
他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神采,視線漸漸飄遠,越過黑壓壓的人群找到最前方的那個白色的身影。
「愚蠢的梁人……」
他含糊不清的嘟囔著,聲音細若飛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