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憐香惜玉葛爾丹
昨晚一場大汗,衣服貼在皮膚上,粘滋滋的,難受至極。背上疼痛難忍,肩不能動。
呼吸聲嘶啞了,聽起來像是風箱尖銳刺耳的嘯叫聲。
有人撩開他衣服,幫他擦背。魏延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突然回憶起昨天的蠢事來——
拉著一個女人的腳,被她騙得團團轉。
一會兒后,他的衣服被撩下來。一個人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魏延扭著頭,尋找她的身影。帳篷外白茫茫的一片。風雪透過帘子吹進來帳篷里——帳篷外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他腦子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
昨晚,給魏延傷口做了簡單處理。龍淮君坐在一邊。王徽之手還捂著魏延背上的傷口,他仰起頭,看到龍淮君站起身來,提上了弓。
「你要去哪兒?」
「我去看看遼人還在不在。」
「他怎麼辦?」王徽之問。
「你捂著他的傷口,等血止住。」
「然後呢?」
「只希望他能熬過去。」龍淮君走進雪裡。王徽之望著她離去,失神良久。隨後轉頭對魏延嘆道:「你可千萬挺住啊。」
……
林里剩下許多殘羹冷炙。東倒西歪的樹枝,凌亂堆放的雪。遼人走得匆忙,走得一乾二淨。
郭道平對著空無一人亂糟糟的林地長嘆。檀道濟問:「遼軍往哪兒去了?」
「北邊。」
「他們回去了?」
「不知道。」
檀道濟復嘆息不已。
救了一個將死的人,卻也讓對方提高了警惕,這是一個虧本的買賣。
「我可以追上他們,我腳程快。」龍淮君說。
檀道濟點點頭,覺得不錯。郭道平卻搖了搖頭。
郭道平抬頭見龍淮君看著自己。他一愣,然後嘆口氣。她已然決定的事,自己是留不住的。
龍淮君說:「我會沿路做好標記,你們順著我的腳印走就好。」
檀道濟和郭道平點點頭。龍淮君放下弓。弓太大了,與她齊肩高,不適合隱藏。她把弓遞給郭道平。
「小心。」郭道平囑咐道。
龍淮君若有所思的望了郭道平一眼,點點頭。
緊了緊身上的裘袍,在雪地上輕巧跑過。她跑得好像很輕,但一轉眼卻消失在了茫茫雪原之上。
「她許給了誰?」檀道濟突然問。
郭道平乜了他一眼,又望向雪原深處,一言不發。那裡天與地都連成一片耀眼的金芒,一輪火光從地平線上探出頭——太陽出來了。
……
遼人隊伍走了半夜,走了很遠。葛爾丹落在隊伍最後,和他的幾十個搭檔一起,留下來埋伏梁人的探子。
葛爾丹卧在雪堆里一動不動。他寬厚的臉上生著濃密的鬍鬚,長得亂七八糟,如同無人打理的野草。在他的鬍子和眉毛上,結了一層冰碴子。
他望不到自己同伴的身影。白雪中,一切其餘的顏色都被沒收了。
他嘴唇乾裂,眼睛乾澀。某個時刻,他眼前突然暗下來,滿世界的白雪忽然變成黑黢黢的一團。他伸手在面前揮舞。
看不見了。
他有些慌亂。但他沒有起身,他低著頭,捂著自己的眼睛,使勁去揉。眼淚被揉出來,眼睛酸痛。但沒有效果。
忽然他聽見沙沙的腳步聲,緊接著同伴在呼叫道:「葛爾丹!有人來了!」
他仰頭望出去,世界仍是黑黢黢的一片,間或有灰色的影子在其中跳躍。耳邊傳來兵器叮叮噹噹碰撞的聲音,忽然聽一個女子說道:
「我不奉陪了。」
耳邊傳來一道風聲。葛爾丹身後衣服一緊,身子一輕,被那人提在了手上!
他連忙伸手探向腰際,把彎刀取下。忽聽一道風聲,手上的刀卻被一股巨力奪了去。
他一聲不吭,又用手肘去頂那人的腰。那女子冷冷道:「你再動,我就殺了你。」
聞言,葛爾丹怒不可遏。儘管他眼不視物,卻還是兇狠異常。他不管不顧的腳踢肘擊,那女子極不耐煩的把他往雪地上一扔,冷冷的說道:「你作死么?」
「葛爾丹不怕死。你要殺要剮,放馬過來。」
龍淮君見他一直閉著眼,輕「咦」一聲,道:「哦……原來是個瞎子。」
「我不是瞎子!」葛爾丹怒道。
「是我弄錯了。」龍淮君搖搖頭說道:「我看你一直沒動手,原以為你是個遼軍的小官。沒想到,卻是個殘廢。我不抓瞎子,你回去吧。」
龍淮君見他莽撞,使話故意激他。
葛爾丹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氣得渾身發抖。他叫道:「你要打要殺,我隨便你。可你卻不能羞辱於我。我要和你決鬥!」
「我不跟你打。」龍淮君輕聲說道。
「你看不起人嗎!」葛爾丹叫道。
「你是個瞎子。」
「葛爾丹是大草原的漢子,我看不見了,卻也不怕一個女人!」葛爾丹叫道。
「大鬍子,我問你,我於你打了,輸了該如何,勝了,又當如何?」
龍淮君問道。
「你勝了,要殺要剮,我隨你的便。我要是勝了,你就要乖乖跟我走!」
龍淮君又問道:「那怎麼才算勝?」
葛爾丹心想:她剛才奪走我兵器,又提著我走了不知多遠,卻連氣都沒喘一下,想來體力極高。
按草原上的習慣,是要摔跤決勝負。他要避重就輕,就不提了。
他十五歲從軍,練得一身軍中武藝,騎馬射藝都爐火純青。可是眼下他眼睛看不見了,卻也不知道該怎麼比才好。
他平時引以為傲的資本,如今事到臨頭,卻都不足為用。他不免有些沮喪。搖搖頭,他叫道:「你來定!」
龍淮君奇道:「你說要比,卻不知道比什麼嗎?」
「我葛爾丹從不佔女人的便宜。你儘管開口罷。但是莫要比什麼女紅繡花,那我葛爾丹可比不上你。」
他瓮聲瓮氣的說道。龍淮君輕笑起來,道:「你這大鬍子,倒也爽快……我們就比誰手勁更大罷。」
葛爾丹聽她說比手勁,心道不妙。但是說出的大話,他又不好收回去。他沉悶的點點頭,「嗯」了一聲。
龍淮君見他點頭,開心起來。她一身並沒什麼好的功夫,全憑自己腹中一口真氣、全使蠻力。要是他要比什麼功夫套路,她說不得要冒險打暈他。
她雖然有力氣,但是不知道怎麼把人打暈。據說是打脖子上的動脈,但她又聽說會至人喪命;敲後腦勺又不太妥當。有個讓他心服口服的方法當然再好不過了。
她道:「你把手伸出來。」
葛爾丹依言伸出右手。他朦朦朧朧的看見面前站著一個纖弱的身形,隨後一股熱氣鋪面,他聞到一陣輕柔的香味,隨後感到一隻柔軟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手心。
這是個小女娃娃嗎?手怎麼這麼小,又這麼軟。和他們草原上的女子大不一樣。
他心中有異,但面上無動於衷。
他叫道:「用力罷!」
雖知道對方力氣大,但他此時握住對方的手,卻覺得柔軟纖細,下意識認為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罷了。他話音一落,自己卻不敢使勁,怕一下子捏碎了她的手。
龍淮君不知道他的底細,聽到「用力」,便用力握緊。葛爾丹當即「哎喲」一聲大叫,跪在她的身前。
龍淮君收回手,輕笑道:「我贏啦。」
葛爾丹還沒有反應過來,獃獃的不說話。片刻,他又被龍淮君提在手上。只是這次,他卻沒有亂動。
他一聲不吭,龍淮君也覺得輕鬆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