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我是遼人
斜坡上，從積雪深處露出幾十個黑黢黢的頭。遼人往下望，見另一個人把那個中了箭的人背上，也抬頭望向這邊。
一言不發，數十人舉起弓，搭箭射來。
遼人射箭很准很快，騎在馬上也能挽弓。但黑夜裡，白雪茫茫，眼前看不清。他們搭箭的手上纏了布條，動作沒那麼到位，箭射出來，多數射偏。
龍淮君背著人，提起小腹中的真氣，輕輕踏在蓬鬆的雪層上。
腳尖在雪上輕點，身子往前竄出數米。在雪地上騰挪幾回，身形倏爾隱沒在漆黑夜色里。遼人四處瞭望，天地間雪色連綿，看不見有多餘的身影。
「跑得好快！」
「怎麼辦？追嗎？」
「追不到了，回去報信吧。」
「那人是順著我們腳印找過來的，將軍知道，會殺了我們。」
「我們也順著腳印潛過去，去找梁人的軍隊。」
「蠢。我們沒有援軍，就算找到了梁軍，我們也不能打。」
「那怎麼辦？」
「咱們逃吧。」
「大草原上的勇士不會逃跑！葛爾丹不會跑，你們看著辦！」
「葛爾丹，你不怕死嗎！？」
「葛爾丹不怕死，孬種才怕死！」
「你！」
「葛爾丹說得對，咱們不能跑。咱們回去告訴將軍，我們可以戴罪立功。」
「好吧……希望將軍能饒過我們……」
「呵呵。」葛爾丹冷笑一聲。
……
龍淮君背著他到林子里。人已經暈過去，他嘴唇滴著血，滿臉的雪漬。
背上兩箭，一支插到肩膀，一支插到肋骨中間。肩膀的那支射得淺，估計卡在了骨頭上。但肋骨下是肺。
不知道是不是還能堅持，他大口大口的吐血。雖然昏迷了，血卻還在淌。
郭道平眼前白影一閃，聽到沙沙的腳步聲。密林中，龍淮君背著一個人慢慢走過來。
「這是怎麼了？」
「遇到了遼軍。」
郭道平與檀道濟都不禁「啊」的一聲。
「你還好嗎？」郭道平問。龍淮君搖搖頭。
「這是……魏延？」檀道濟開口道。
「你認識？」龍淮君看向他。
「他是我們一隊的。我原以為他已經死在了遼人的手裡，沒想到……」
「他還有救嗎？」龍淮君問道。
「活不成了。」檀道濟上前查看了他的傷勢，搖搖頭。
龍淮君沉默下來，忽而又問：「聽說真氣可以治傷？」
郭道平搖搖頭，嘆道：「他傷得太重。真氣只能調理，卻不能治傷。龍姑娘，把他放下來吧。」
檀道濟聞言點點頭，面色凝重，頗有些感傷。
龍淮君搖搖頭，輕聲道：「我去找大夫看看。」
「龍姑娘，箭入胸肺，這傷神仙也是治不好的。按軍里的規矩，幫他把傷口包紮一下，把他留在隊伍後面罷。」檀道濟道。
龍淮君搖頭不答。她背著魏延，往隊伍後面走。隨軍大夫只有兩人，一老一少，是一對師徒。
徒弟面目稚嫩，看起來是個學徒工，見龍淮君背著個血淋淋的人走來，驚慌失措地大叫道：「師傅，師傅，這有個人流了好多血！」
「安靜！」
老師傅呵斥道。
年輕人縮了縮脖子，道聲是，退到一邊。他臉上驚恐，眼睛卻往這邊不住的偷看。
「孫大夫，你幫他看看。」
龍淮君輕聲說道。老大夫名叫孫易，她在郭佑之府上養傷時接受過他的治療。兩人也都認得。
「把他放下來，輕點。」龍淮君慢慢彎下腰。孫易對年輕人怒道，「兔崽子，快來幫忙。」
年輕人唯唯稱喏，忙不迭上前來，但見面前這人渾身是血，他把心一橫，雙手兜住魏延的腋窩，慢慢放下。
魏延身體一離開龍淮君的背，猛往下一跌。年輕人踉蹌一下，好容易扶穩。孫易道：「你沒力氣嗎！」
年輕人咬牙將魏延匍放在地上，心裡卻嘀咕，「這人怎麼這麼重？」
他原本看龍淮君背著魏延不怎麼吃力，心想自己力氣自然比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要大些，便有意沒盡全力。一下沒把魏延身體兜住，差點倒在地上。
孫易剪開魏延背部衣物，見一箭釘在他鎖骨上，一箭穿入魏延右邊肋骨後方。孫易嘆道：「他沒救了。」
「沒救了？」龍淮君恍惚道。
「師傅，他還沒死。」年輕人突然說道。
「雖然還沒死透，卻也差不遠了。這一箭刺進了他的肺里，你看他吐血不止，顯然肺已破了。」
龍淮君點點頭，卻彎腰把魏延橫抱在身前。
「你還管他做什麼？」
「我雖救不了他，卻也不能見死不救。」
孫易搖搖頭，嘆口氣。那年輕人卻道：「龍姑娘，你要怎麼救他？」
「我不知道。」龍淮君搖搖頭。
「我和你一道去。」年輕人道。
「你能救他？」她問。
「不能……但好歹要試一試。」年輕人說道。
「嗯。」她點點頭。
年輕人匆匆拿上一個布包，跟著龍淮君身後。龍淮君走得很輕，年輕人卻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跟得上。龍淮君間或停下來望著他，搖搖頭，「你走得太慢了。」
年輕人心裡叫苦不迭，無奈笑道：「龍姑娘，你腳步好快，我跟不上。」
說罷他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一個男子，居然跟不上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實在是臉上無光。
龍淮君道：「你過來。」
年輕人走到她身邊。龍淮君把一支胳膊伸出去，道：「抓緊我。」
「這……男女授受不親……」他話未說完，龍淮君拎起他的衣背，一用力，把他拎了起來。
龍淮君左手拎著他，右手抱著魏延。年輕人在她手下哇哇叫喚，手腳亂踢。
「別吵！」
年輕人縮了縮脖子，怯怯的望著龍淮君的側臉。
片刻到了雪橇（凌床）上，龍淮君把年輕人放下。又一手把魏延放在木板上。她伸手欲解開魏延的衣服，年輕人連忙搶道：「龍姑娘，這事兒讓我來吧。」
龍淮君點點頭，從一旁取出一個小盒。盒子里立著幾個瓷瓶。郭夫人黃裳走時送給她一盒療傷藥物。哪種葯該治外傷，哪種葯該治內傷，都一一做了標記。
她拿起其中黃色的瓷瓶，把一堆粉末倒在手上。她對年輕人道：「你按著他。」
年輕人便伸手按著魏延的背。龍淮君喝一口酒，左手捧著藥粉，右手擎著魏延背上兩支箭的箭尾。
她稍一用力，便把他肩膀的箭拔下來。年輕人長呼一口氣，卻聽到她說：「準備好了嗎？」
龍淮君噴一口酒在魏延肋部。年輕人偷偷乜著她，見她動手堅決，毫不遲疑，心中有些異樣。
龍淮君握住魏延肋骨間的箭，再迅速一拔。魏延於昏睡中悶哼一聲，箭一拔出，他又咳出幾大口血來。年輕人駭然叫道：「血湧出來啦！」
龍淮君把藥粉塗在魏延的傷口處，吩咐道：「你拿布條，緊緊按住傷口。」
年輕人從隨身布包中取出一條長布條，緊緊按住魏延肋骨上的傷口。魏延大吐了幾口血，稍時，竟悠悠轉醒。
他迷迷糊糊，看到身前站著一對女子的腳。
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掌撫上去：「你……你……」
龍淮君湊到他面前，問道：「你說什麼？」
「你不必救我了……我……就要死了……你去，去和李將軍說……有……」
「說什麼？」
「敵軍，遼人……潛入……五千人……」
「我說不了。」她搖搖頭。
「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遼人。」
魏延聞言大怒：「你……你……」
話未說完，又暈了過去。
年輕人奇道：「龍姑娘，你幹嘛騙他。」
「他有個念想，就不容易死了。」龍淮君搖搖頭，說道。
年輕人若有所思，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