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哪個李將軍?
晚上沒睡。帶上輕裝布甲,兩千人哆哆嗦嗦在林子里行進。林子里的雪更深,地面不平,深一腳淺一腳。
龍淮君提起一口真氣,試探著踩在雪面上。雪面稍向下沉了沉,但是沒掉下去。眼前一亮,雙腳便站上去。於是整個高出一節,在雪上自由行走。
郭道平奇道:「你怎麼做到的?」
「提起真氣,讓身體變輕就行了。」
郭道平聞言搖搖頭,「真氣怎麼能讓身體變輕呢?龍姑娘,你使的是古墓派的輕功吧。」
「真氣不能讓身體變輕嗎?」
「不能。能讓人變得力氣大點,跑動能快一些,不過不能像你這樣立在雪上。」
龍淮君若有所思。
兩千人在漆黑夜色里默默跋涉。樹冠上積攢的雪團掉在人群,積在人們頭頂。多數人鬚髮皆白,面目泛青,被動壞了。
這時期,雪上交通工具有「冰床」、「凌床」等。屬於雪橇一類。只用來運貨,怎麼讓人好走一點卻沒有好的方案。
龍淮君說道:「道平,把樹枝橫綁在腳底,可以好走些。」
郭道平聞言,也想起凌床的妙用來。當即舉劍砍下幾條樹枝,在雙腳上各綁上幾根。輕輕踩一踩,居然在雪上立穩了。
「好方法,」郭道平眼前一亮,「可以省去不少功夫!」
他招來幾個新兵,把龍淮君的方法一字不漏的傳下。那幾個新兵抬頭望了望郭道平的腳底,恍然大悟。
又聽到這方法是龍姑娘傳下的。不免有所欽佩,對她更加尊重了幾分。
新兵領命,依次把方法傳下。林子響起噼里啪啦的砍劈聲,片刻,兩千人已全站在雪面上。
「遼軍常年在草原上,此番南下,必困於大雪。他們這次過來,想必只帶了少許的軍備糧草。我們這時佔盡天時地利,必勝。」
郭道平說。
龍淮君乜他一眼,點點頭。
她把自己的裘袍披上。這是郭夫人在郭府上她養傷時送給她的。由雪貂皮縫製,密不透風,保暖乾燥。
加上是白色,在雪中非常隱蔽。
在凌床上取了自己的弓,收拾一下行裝。輕拍郭道平肩膀,道:「我去前面看看。」
郭道平望著她雪白的背影,於黑夜裡倏爾遠逝,訥訥的不說話。
「龍姑娘去哪兒?」
檀道濟問。
「說去看看,大概是去偵查吧。」
「聽他們說,龍姑娘是代父從軍?」
「嗯。」
檀道濟佩服不已:「龍姑娘當真是俠義孝順。」
郭道平望著密林深處,點了點頭。
「她有婚約嗎?」
檀道濟問道。
「有了。」郭道平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
「可惜了。」檀道濟嘆道。
……
龍淮君站在高地,鬆軟的雪軟塌塌的陷下一點。踩在雪上,她的體重微不足道。
天很黑,但天地間還有灰白的色調。那就是雪。雪在夜晚也好區分,從腳下到遠方,整片整片鋪陳開去,如同牛奶一樣濃稠。
遠處的雪並不純粹,如同皮癬一樣,大片大片的灰白之上,斑駁的錯落著黢黑陰影。
那是平原上散落的樹林。有些樹林沒有生在一起,在平原上零散分佈。遼軍假如要偷偷摸過來,既要隱蔽,又要保暖休整。他們必定會在那些瑣碎的森林中韜光養晦。
黑暗裡涼風吹動樹冠,耳邊唯有風聲、樹聲。眼望去,整片整片絨絨白雪,間雜一些幽秘的森林。
遼人在夜幕下一聲不吭,郭道平帶領的兩千人在黑夜中默默跋涉。誰也找不到誰。但她們不一樣,她們是明知敵人在側,卻不知敵人在何地。
而遼人卻一無所知。
比起遼人,這兩千人於他們的威脅是實實在在,卻悄無聲息的。
她望向腳下的樹林,尋找每一個陰影里可能存在的火光。天寒地凍,遼人會生火嗎?
遼人又不蠢。她搖搖頭。突然,遠處有一點火星從一個林子里竄出,在雪地上晃了晃,一閃而逝。
她看一會兒,想著是錯覺。不一會兒聽到了一陣風聲,風聲里卻傳來叮叮噹噹的鐵器碰撞的聲音。
有人打起來了。
是遼人吧,有人嘰里咕嚕的講話。她聽不清。但似乎在叫罵。有人從林子的邊緣逃了出來,那人渾身雪白,打了個滾,從坡上翻了下去。
坡不陡,卻長。那人翻滾了很長一段距離。雪是軟的,沒有事。她提起手邊的弓,向下面跑去。
魏延不會跟蹤。遼人或許會,但在大雪裡,遼人的嗅覺都遲鈍了。他裹上同胞屍體的衣服,那衣服上沾了血,血沾了雪。
衣服是白色的,他藏在雪裡,想著應該不會被發現。
到底沒真正打過仗,也沒學到什麼本事。他考上秀才那一年,是聽見塞外遼人打過來,義憤填膺上了戰場。結果只是在軍隊里混吃等死。沒人再意他是不是個秀才。
軍隊是個講功勛的地方。不講文化等級。
魏延順著腳印,從一片森林到平原上,然後又進到森林裡。回頭望,已經看不見來時的路。他想,不到長城非好漢,怎麼也要把遼人揪出來。
結果遼人部隊躲在一個斜坡下的林子里。他們真能藏,外面一望無際的平原,梁軍怎麼看得見這個抵攏倒拐的地方?
遼人部隊有近五千人,不會再多,那個林子也就巴掌大,藏不住許多人。
這裡距離晉陽四十里,遼人在雪裡行進,怎麼也要走上兩天時間。這樣想來,他現在回去通報,時間還來得及。
天已經黑了。
魏延趴雪地里,慢慢回退。忽然聽見一聲尖利的哨鳴,那是遼人的響哨,用來警戒梁軍。坡下的遼人軍隊一下子聚在一起,舉起兵器,四處查探。
後方雪地上,先前出去的遼人發現他的腳印,發出了警報。
魏延慌不擇路,縱足飛奔。雪深林密,黑暗中眼不視物,他跑得並不快,但遼人也跟不上他。不過他赤手空拳,遼人手上卻還有弓箭。
魏延跑出林子。身後銳鳴聲響起,數十支箭射在他身邊,沒入深雪裡。但還有兩支箭射在他的背上。
魏延痛呼一聲,從坡上滾了下去。他心想,完了。但是不甘心,他魏延這命不值錢,可晉陽百姓不能有事,李將軍也不能沒有人去通報!
假如躺在雪地上,遼人會找到我嗎?魏延想。他背上如火燒般疼痛,那兩支箭刺進了他的骨頭裡。他每動一下,深深的疲倦感就襲上他的腦袋。
他實在是不想動了。
但他最終還是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支撐他站起來的東西,遠勝過軀體的疼痛。他慘淡轉身,踉蹌的跑兩步。
又倒在雪裡。
他嘴裡痛哼,費盡全力慢慢挪過身體。
「你還好嗎?」
突然,他聽到一聲溫柔的呼喚。他滿臉沾著雪,迷迷瞪瞪睜開眼,於黑暗中望見一個白色的身影。
龍淮君才趕到。她輕輕一提,把雪上那人背在背上。她有些驚訝,這人背上被插了兩箭,嘴裡咳著血,卻還再顛三倒四的嘟囔著:
「五千……遼軍……去告訴……咳咳……李將軍……」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沾了一手血。「你先挺住。」
「去告訴……李將軍。」
「哪個李將軍?」
「噗……李……李廣源……」
「哪個李廣源?」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