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巨力
日頭高起。昨晚的火燒了一夜,再去看時,只有黑黢黢的土牆未倒,其餘都燒成碳了。
大黃的屍體在火堆里找著,就地埋在院子里。安青苗哭紅了眼,吵著要見大黃。
無可奈何。
細數下來,全家家當唯余幾隻沒腦子的蘆花雞,和兩箱雜物。現在當真是一窮二白了。
安於法這邊收拾著殘垣斷壁。忽看見田埂上走來一個壯碩的中年,卻是知縣郭佑之。
郭佑之還沒找到地方,在田間瞎轉悠,沿路打聽安於法一家的位置,大清早一個人慢慢的找過來。昨夜和兒子商量了參軍的事宜后,他就按捺不住給兒子找媳婦兒的心情,今天好好收拾了儀容,吩咐妻子置辦聘禮,天還未亮就出來神神秘秘的出來「尋親家」。
他心血來潮,搞得下人都一頭霧水。連他妻子都詫異不已,不知道自家丈夫發了什麼瘋,突然說要給兒子娶媳婦。
早上丈夫出門前,她問:「你相中了哪家姑娘?」
郭佑之笑呵呵的,神神秘秘的說:「你猜不到。」
見自己丈夫這麼高興,她也來了興緻,兒子已經成年,是該尋個良家了。便問道:「她叫什麼?」
「姓龍。」
「姓龍?」她竟不知道這裡還有姓龍的人家,「我們這裡哪有姓龍的人家?」
「城西安於法,安書生,他家收了個姓龍的義女。」
她不解的問:「安書生什麼時候有個義女了?」
她知道安於法。縣裡不多的讀書人之一,但是他出名卻不是因為他的學問,而是因為他曾經帶著一個富商的女兒私奔。
他們一家雖窮,但是卻有志氣。那富商的女兒願意為他一個窮酸書生做十多年的裁縫,心甘情願為他生兒育女,實在是難得。
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們夫妻兩個背井離鄉,無依無靠,且都沒有一技可以傍身,所以日子過得比常人艱苦。
「那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幫丈夫整理衣襟,她問。
「哦……你不用多問,八字還沒有一撇吶,等我去把姑娘接過來,給你好好長長眼。」
她聽到丈夫這樣誇讚,忍俊不禁:「你這麼說,好像她是一個瓷器,不像是個女子。」
郭佑之沉吟片刻,笑著道:「確實是有些與眾不同。那姑娘雖然柔弱,但內里卻透著一股傲氣。她雖然受難拜與安書生一家做義女,但不卑不亢,著實難得。」
她嗔笑起來,沒好氣的說道:「你這傢伙,真是個直腸子。你可曾想過,既然那姑娘像你說的那樣不卑不亢,她會答應你去求親嗎?」
郭佑之哈哈大笑:「咱們兒子昨天也是像你這麼說,哈哈……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和安書生商量,安書生想來不會不同意。而那姑娘若是個懂禮之人,也必不能拒絕。」
「你呀,你這是搶人嗎?」她搖搖頭,哭笑不得。
「這是禮。」
「好好,你說怎樣就是怎樣。不過那姑娘既然有骨氣,切莫逼得太緊。」她囑咐道。
想到這裡,郭佑之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做事雷厲風行,從來說一不二。特別在妻子面前誇下了海口,怎麼也要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風風光光。
不過當他尋著鄉人指的路來,卻陡然發現安書生的家已經被火燒了個精光。
此時,幾隻蘆花雞獃頭獃腦的在院子里踱步。安青苗蹲在地上,給大黃的墳頭插標祭拜。安於法臉上滿是黑炭,在殘垣斷壁中進進出出,不時撈出一兩件鐵鍋、鐵鏟。
這些鐵傢伙還幸免於難。包括安書生寶貝不已的油燈,他也一併從廢墟里翻出來了。當真是一點也不浪費。
「郭大人,您怎麼來啦!?」
安於法趕緊迎上前去。一手提著鍋,一手拿著鏟,臉上黑黢黢的,樣子有些窘迫。
郭佑之問道:「你們房子怎麼燒了?」
安於法眼神一暗,嘆道:「唉,昨日傍晚我家進了賊。那賊放了一把火,把我家燒了。」
郭佑之忙問道:「那賊是什麼模樣,可曾傷人嗎?」
「那賊是被我家鄰居孫婆婆撞見的,她只打傷了孫婆婆,就桃之夭夭了。聽孫婆婆說,那是個老婆子。」
「老婆子?」郭佑之暗道,「那老婆子想來是有功夫在身,莫非就是那個畏罪潛逃、結敵叛國的裘千尺?」
他嘆了口氣,安撫道:「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將那賊人捉拿歸案。你家其它人呢?」
「都在孫婆婆家中。」
「嗯。」他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時人家才遭此一厄,他不好再開口提親。
「你們好生將養。未抓到那賊人之前,委屈你們先躲躲。晚上切忌獨自外出,夜裡鎖好門窗,以防那賊人前來報復。」
安於法慎重的點點頭,深以為然。
「可否帶我去那孫婆婆家看一看?」他說。
「大人跟我來。」安於法招呼安青苗跟著自己,帶著郭佑之到孫婆婆家裡。
……
穆桂芝在井邊漿洗臟衣服。院子里,一道柔弱的身影在中間站著,一手握著一把弓,瞄準不遠處的牆上掛著的草靶。
龍淮君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深吸一口氣,搭弦,舉弓。三指拉弓,沉肩,拉滿。
瞄準遠處箭靶,放弦——咻的一聲,箭矢射出,直中靶心。
「啪啪啪……」
「龍姑娘好準頭。」郭佑之站在門口,鼓掌笑道。
龍淮君搖了搖頭,道:「只是花架子罷了。」
從前因為愛好,她也曾練過射箭。那時她用傳統漢長梢反曲弓,一直拉的是三十磅的弓,也一直只當做興趣愛好,從沒有真刀真槍的實踐過。
她知道,自己的這一套放在實戰是沒有用的。等自己慢悠悠的拉弓搭箭,敵人早就已經把她射穿了。
「弓箭之道,此乃六藝之一。龍姑娘能如此熟練的掌握,已經是極為不易了。天下女子,大多受禁於閨閣之中,能像姑娘一樣精通射術的女子又有幾個呢?」
郭佑之搖頭道。
她警覺起來。這知縣好像特別欣賞自己,無緣無故的,他幹嘛要來獻殷勤。
「你有什麼事嗎?」
她問。
「哦……聽安書生說你們家遭了賊,我特地過來問一下情況。那孫婆婆在哪兒?」
「她一大早就出去了。」她搖搖頭。
「她去哪兒了?」
「報官。」
「報官?」郭佑之突然想到什麼道,問道:「可是一個拄著燒火棍的老婆子?」
「正是。你見過她啦?」
「見過。我來時遇見她,見她行色匆匆,面帶怒色。沒想到她居然是去報官。」那個架勢,好像是要去找人吵架,哪裡像是要報官的樣子。他在路上碰巧看見了,不想觸那老婆子的霉頭,就遠遠的避開了。
「既然如此,那便罷了。如果有事,可來衙門尋我。」
他搖搖頭,嘆口氣,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嗯。」她點點頭,並未相送。
放下弓。拉弦的手指有些疼,她皺起眉,輕輕揉了揉。轉身回到屋子裡,脫去鞋,摘掉白布襪,藏進被子里,腳冰得不行。
她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懶了。不想多說話,也不想去做一些無關緊要的活動。窩在被子里,她才感覺好一些。
惆悵的望著屋頂,她眼睛越來越重,身體越來越熱。窗外風吹鳥鳴,她也漸漸勻稱了呼吸。
……
安於法拿起掛在牆上的弓,饒有興緻的站到院子里。他曾經也幻想過騎馬射獵的日子,只是苦於家貧,卻一直沒有真正實現過。也沒有真正的摸過弓。
一旁安青苗和穆桂芝笑盈盈的看著他。他模仿龍淮君持弓的姿勢,瞄準不遠處的箭靶。
只是當他把弓舉起來,用盡全力,憋紅了臉,才發現弓弦非常硬,無論怎麼使勁,卻還沒把弓弦拉到肩膀的位置。
「這弓力怎麼這麼重?龍姑娘是怎麼拉開的?」他驚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