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換身衣服的角色扮演到底有什麽意義
裴玨爾說不喜經商就不喜經商,一時興起來了轉朱閣,才坐下不多久,底下人就戰戰兢兢地捧著賬目送過來,裴玨爾抱著挑戰自我的心態翻開一本看了兩眼,不過一息又頭暈眼花地合上,深覺感受到了酒樓眾人對他的不歡迎。夥計剛把人送上樓,轉眼又見裴玨爾走下來,頭腦一熱又多嘴:“您就走啦?”裴玨爾掃他一眼,夥計一下噤聲;裴玨爾邁出大門,夥計長舒一口氣;他又驟然回頭,夥計一下憋得臉色漲紅,一動不敢動。直到人險險閉氣暈過去了,裴玨爾才若無其事地轉頭離開——若是學堂街的當鋪掌櫃見了,一定會欣慰自己又多了個難兄難弟。裴氏不愧雙生子,即便再怎麽性格迥異,本質都是一樣的惡劣。裴玨衣在花鳥街的平光巷買了個三進院子,不大,是普通人家的規格,對於裴氏兄弟澶州首富的身份來說就略顯小氣。這其實是裴玨衣剛到澶州時買的宅子,他嘴上說著體驗生活,實際是因為身上銀錢隻夠這一處院落。至於之後為何不搬離,裴玨衣不曾明說,隻一直不肯挪窩;裴玨爾隱隱約約摸清了一點緣由,然而裴玨衣畢竟是兄長,他也就看破不說破,何況這小院住得其實挺舒心。兩人於是在平光巷落戶。海義今日被裴玨爾放了假,提前下工開開心心地去買了燒鵝,並且似乎在裴玨爾遠行這半月裏獲得了成長,還學會了賄賂上級,把那燒鵝送了一腿來,用油紙包著放在桌上。裴玨爾進門時人已經走了,但那一腿燒鵝還熱得有些燙手,應該是海義撿了剛出爐的一隻,一路施展輕功送了過來——海樓的奉令性格溫吞,做事慢悠,精力體力一向能省則省,隻有在吃食一道願意盡心竭力。慣於殺人的刀,片鵝腿的功夫也不會太差,裴玨爾閑極無聊給肉片擺完了盤,還有功夫在薄如蟬翼的腿肉上雕一朵鏤空的牡丹花。裴玨衣就在此時推門進來:“弟啊。”裴玨爾:“嗯。”裴玨衣坐到弟弟身邊:“我掐指一算,我們好久沒拜會過街坊鄰居了。”裴玨爾擦著刀,拆穿道:“我們從來沒拜訪過街坊鄰居。”“哦…”裴玨衣說,“那從今天培養這個優良的風氣吧。”“你怕不是會嚇死人。”裴玨衣一擊不成,再度出招:“我們多了一門表親,你開不開心?”“我們幼年失怙,乞討為生,連雙親也不曾見過,哪裏來的表親。”“我找的。”裴玨爾準備收刀的動作一頓,問:“說吧,你又捅了什麽婁子?”裴玨衣哼哼唧唧道:“婁子…哥哥做的事情…能算捅婁子嗎…”裴玨爾手腕一翻,刀鋒迎著光,閃過一道寒芒,正刺進裴玨衣眼中。裴玨衣仰頭躲過,委屈巴巴地抱怨起弟大不中留之類的話語,又被弟弟一聲冷哼打斷,不得已省過掠過,極簡地把事情來去說了一番,並絕口不提自己又雙叒叕一次在弟弟不在時假扮弟弟的事。裴玨爾畢竟和哥哥一個娘胎裏出來的,還在母親肚子裏時就和裴玨衣是最親密的人,出生至今二十餘年相處,更是連裴玨衣掉一根頭發,都知道這根頭發是因為思慮什麽事情愁斷的,怎麽可能被裴玨衣輕易瞞過?裴玨爾聽完前因後果,沉靜地“嗯”了一聲,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穿了我那件雲紋壓暗金的衣服?”“沒有。”裴玨衣矢口否認,“我穿的那件間繡水紋的。”裴玨爾眉頭一挑:“哦?”裴玨衣被弟弟誆了一把,正中陷阱,頓時漏氣:“我就是看它好看…”還想垂死掙紮挽救一下。裴玨爾道:“我有個問題。”“你問。”“你我身份相當,身高相仿,容貌相同。”裴玨爾問:“所以假扮我到底能讓你獲得什麽快-感?”裴玨衣認真道:“每次扮成你,就想到自己擁有一個天下第一好的哥哥,想想真是幸福死了。”裴玨爾:“…”裴玨爾:“我錯了,即便你我再相似,智商總也是不同的。弱智兒童想成為一個正常人的心情,我會努力體諒的。”“弟,你變了。”平光巷多是普通人家住宅,地價便宜,這也是當初囊中羞澀的裴玨衣看中這一處的原因。既然都是普通人家,那麽能讓裴玨衣起走訪心思的必定少之又少,事實上,有且僅有一戶而已。那戶人家隻住了一個年輕人,姓利名攸行,在澶州州府當捕頭。裴玨爾問:“我記得你同他關係挺好,為什麽不自己去?”裴玨衣道:“那都是過去了…他大概不願意看見我這張臉,我是要求人的,不是要給人添堵的。”裴玨爾簡直理不通邏輯:“我難道不和你長著一張臉?”“對哦。”裴玨衣恍然大悟,悲憤道:“弟,你真讓哥失望。”裴玨爾:“???怪我???”裴玨爾道:“你既然那麽喜歡扮作我,就裝了我去。”“不成。”裴玨衣否決道:“他認得出來。”“裴大爺何苦求人,何況利攸行不過一個捕頭,戶籍一事也不歸他管,直接找州牧不是容易許多?”裴玨衣嘟嘟噥噥也不知說些什麽,但大意還是不願仗勢欺人一類的,似乎是鐵了心要磨得弟弟去跑一趟腿。裴玨爾斷決道:“我去找州牧。”裴玨衣道:“後門要悄悄地開,明目張膽地目無法紀,這樣不好。”“他認得出來,你又擔心什麽?”裴玨爾毫不留情道:“既然今日這樣迂回婉轉,委曲求全,為何當初要萬事做絕?”裴玨衣啞口無言。裴玨爾說:“江湖有言‘殺人人殺,劍王劍下亡’,可見萬事但凡做到了絕巔,總有反噬的一日,何苦?”“辨璞玉過後,你我勢必不能在澶州久留;轉朱閣三年一試,想必你也不再參考,還有年餘時間,該做什麽,想做什麽,都要抓緊去做。”裴玨爾說著,歎了一口氣:“那時你明明很開心…即便是…”即便是什麽,後麵卻不是裴玨爾不再說了,而是裴玨衣在長久的沉默後,轉身離去。裴玨爾看著兄長離去的背影,慢慢地,自言自語地,把話說完:“即便是虛假的歡愉,又為什麽要清醒?”“人生在世,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