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著我的眼睛
越別枝住在莊西,同特意開辟出來的練武場接近,莊中心的最大兩間房我同驚鵲一人分了一間。我匆匆趕往西角,越別枝住處略偏,且他不願人來人往吵鬧,故而這處仆人並不很多,不如驚鵲那邊一樣熙攘擁堵。我遠遠看見有人立在越別枝門前,到前發現是明嶽。明嶽也看見我,並在見我之時愣了一愣,明亮日光下,他的瞳孔反而放大得嚇人。但他很快恢複過來,叫我:“主人。”我沒有心思分給他,“澶州最好的大夫是誰?去請來,能請的大夫都請來。去!”舊患新傷,就算是年輕的身體,病痛層層累積起來,遲上一刻,越別枝就可能沒命。驚鵲年紀更小,更不必說,此刻除了請大夫別無他法。即便不能救命,隻要能吊住一口氣,我堂堂神君,總不至於無法救下兩個小孩。明嶽應諾,抬腳就要走。我突然又反悔,伸手一攔,“不,不用,澶州最好的醫生是誰?我去找他。”明嶽回道:“是‘寒暑針’墨歐。”“墨歐…”我把這名字咀嚼了一遍,總覺得似乎曾聽過,“他在哪裏?”明嶽道:“遮影巷海光堂。”又怕我不識路,補充道:“花鳥街東頭,臨近重霄樓那條巷子就是。”我回身便走,待到出莊門時依稀聽見有人高喊:“二少…二少不見了!”我腳步匆匆,那聲音就被我幾步甩在身後了。遮影巷沒什麽光照,才過午時不久,巷中卻昏暗得如同日暮。我就著一點透漏進的日光,分辨出其中一間屋門外小小的“海光堂”三字。海光堂的門大開著,我大步而入,屋裏的人正伏案讀卷,聞聲抬頭看了我一眼:“來客何人…是公子?”“嗯?”他似乎認識我,但我卻對他的臉沒什麽印象,再著其實也不是認親交友的時候。我做了個潦草的拱手,道:“我來求醫,先生請入內堂。”“內堂如何?”寒暑針從桌後站起來,掀開隔絕內外堂的布簾,醫堂都是一個布置,外堂坐診開藥,內堂行醫施針。而此時內堂的病床上赫然並排躺著越別枝和驚鵲兩人。寒暑針震驚回頭,“怎會有人?”我沒有為他答疑解惑的時間,“先生,我家孩子正逢生死關頭,黃泉人間,全憑先生施手了。”寒暑針畢竟醫者,當即壓下疑惑,過去為兩人把脈施針,並不時問我幾個問題。我耐著性子一個個答了,滿心焦灼,隻等他給個準話。寒暑針放下驚鵲的腕脈,轉麵向我:“公子請伸手,墨某仍有疑問需要確定一二。”我伸出手,寒暑針摸過脈以後又看了我的指甲和瞳孔,甚至放了我幾滴血。最後卻露出一副難言的神情。我擔心他是看不出二人的病症,隻想得個準信不要浪費時間,便問:“如何了?”寒暑針道:“兩位小公子身中奇毒‘魄還鄉’,幸而服用不多,且送醫及時,墨某還有法可救,然而公子們體內另一種慢毒,名為‘醉倒春’的,墨某卻無能為力了。”慢毒治不好另外說,隻要命能先撈回來,什麽都好說。我催促道:“求先生大義施救,來日我必厚報。”寒暑針推辭了一句‘醫者本分’,出去外堂配藥了。我看了一眼床上的二人,寒暑針為他們封住了經脈,阻擋住毒性擴散,此刻他們仍是昏迷著,氣色卻沒有太差,還顯示出生機。我一口氣鬆了一半,卻不敢完全鬆懈,過去在床沿坐下。算算時間,兩人昏迷前同樣進食過的隻有一碗湯。寒暑針說他們服毒量少,我猜測是我讓廚娘兌稀了參湯的緣故,且我又分了半盅原湯走,兩人各自喝下的毒湯毒性大不如前,才僥幸饒了一命。然而那盅參湯原本整盅都歸越別枝,下毒之人針對的原本也隻有越別枝一人,下的毒藥也是不多不少的一人份,若不是太過自信,就是那毒因稀少之故,他也隻夠取走一人性命,若是後者,那他與越別枝定然要有什麽深仇大恨,才能舍得這樣一味奇毒,隻為圖謀一個十幾歲少年的性命。然而一個十幾歲的孤兒少年,又能和什麽人有血海深仇,彌天大恨呢?我一時毫無頭緒。寒暑針還沒有回來,我掰開靠外的越別枝的眼皮看了看,瞳孔隻是無神,並沒有渙散,還好,還好。越別枝的眼睛很漂亮,是有些略深的灰色,不仔細看就是普通的黑瞳。然而因為遮影巷光線不足,海光堂內點著蠟燭,這個床頭就有一支紅燭,已經燃了一半了,剩下一半也在緩緩融化。借著蠟燭的光,就能很明顯看清越別枝的灰眸有多好看。我看了一會兒越別枝的眸子,又幫他把眼睛閉上。人的眼睛真是個不會說謊的地方,活著有光,死後渙散;見光時收縮,背光時放大。明嶽方才站在日光裏,就是瞳孔放大…不,不,不應該…明嶽是迎光站著的,瞳孔放大,不是背光,就是緊張。明嶽為什麽緊張?我突然抓住一絲線索。越別枝的住處少有仆人走動,明嶽在那裏做什麽?他看到我又在緊張什麽?從我行蹤被裴氏兄弟掌握一事,到如今別枝驚鵲中毒,明嶽都或多或少扮演了邊緣似乎無關緊要卻極其突兀的角色。明嶽明嶽。當真清白皎皎如明月嗎?